闹钟没有因为费吉道刚刚入睡而产生同情心推迟吵闹。费吉道必须在五点前赶到他工作的福园小区。看到夜里为费丽准备的一包衣服,费吉道又悲伤起来。费丽虽然不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但也不应该成为一个进了看守所的坏孩子呀。想象中的看守所是地狱,不是人呆的地方,何况一个女孩子呢。费吉道心燥起来,他要马上赶到小区,抓紧时间干完活,赶第一班去省城的火车。只有这样,夜里或第二天清晨才能赶回来,误不了活。出了家门才想起,自行车昨晚还扔在福园小区。于是,他拎着包袱跑了起来。
费吉道走出省城火车站便眼花缭乱了。知道省城很大,也没想到大到公共汽车有二三百路。他大包小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上公共汽车,中途又换了一次车才来到看守所的地方。一望无际的农田里零零星星散落着几座破厂房。有好事者主动问东张西望的费吉道:“找看守所吗?”费吉道愣一下点点头。那人便指了一个方向。他拎起包袱绕过一座破厂房后看见一座像城堡的建筑,上面的铁丝网告诉他,那就是看守所了。
看守所门前空荡荡的。守大门的武警远远地盯上了费吉道。费吉道感觉到了,腿有些软。没等他问话,武警的声音先传来:“中午休息。”费吉道站住了。
费吉道累了,也饿了。他躲到一棵大树下想从包里拿点东西吃,翻出的炸鸡腿儿是他下火车时买的,他还买了一个大卷糕和六个大苹果,这是费丽最爱吃的。费吉道空咽了口气哪个也舍不得吃。他静静地坐在大树下,抬头望一眼阴森森的高墙,泪水便溢满了眼眶,都说里面的人吃窝窝头和咸罗卜头,都说里面的人挨打受骂……
等了一个多小时,看守所门前有了声响,周围陆陆续续有了来人,看架式也是来看犯人的。费吉道走进一座二层小楼,接待室里有一道木制大柜台,柜台里面正忙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女警察,头不抬眼不睁。等忙过了,女警察主动问费吉道:“你怎么回事?”费吉道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句话:“我看费丽。”
“费丽?”女警察好像并不熟悉这个名字。费吉道眨着眼睛所答非所问:“我第一次来。”
女警察噢了一声:“想起来了。”随后抓起电话,“小柳呵,费丽家来人啦。”
十几分钟后,一个二十多岁的女警察进来了,“你是费丽的什么人?”费吉道忙说:“她爸爸。”
“我姓柳,你坐。”女警察还算客气地说。费吉道战战兢兢地坐在椅子上。
“衣服带来啦?”柳警察又问。费吉道说:“带来了。”说着打开包袱一样一样摆在桌子上。
柳警察摇摇头,“不行不行。我电话不是说了么,这些带扣带绳带拉链儿的都不行。怎么把皮鞋也带来啦?哈,还带这么多吃的!你这里除了内裤,其它都不行。”费吉道心毛了,话也颤了:“我、我、那、那怎么办?”
柳警察说:“这样吧,你到商店给她买军用的那种秋衣秋裤,和毡袜。把这些东西都带回去,包括这些吃的。不然把钱放这儿也行,我们给买。”
费吉道拿不定主意了。
柳警察看费吉道犹豫不决,就说:“那你去买吧。”
按照柳警察的指点,费吉道又坐了三十多分钟的车来到服装大市场,没费多大劲儿便来到卖军用品的摊位。指着秋衣秋裤刚想开口问,摊主主动说:“你不用问,那里用的就这货。”
“哪里?”费吉道不解地问。摊主扫了一眼费吉道,“哪里?那里呗!”
仿佛掉进一个圈套里,费吉道慌慌张张溜走了。在没有进一步品味出“那里”的确切含义时,费吉道又入了一家店铺,盯着秋衣秋裤问:“一套多钱?”店主是一位面善如佛的肥女人,“那个贵,一百多。你买旁边儿那种吧,一套给你八十,我外给你搭上一双毡袜。”
费吉道不解地眨着眼。肥女人同情地说:“这位大哥,我说话不见外呵,一看你就是外地人,买这东西的都是给进看守所的人买的。我不糊弄你,一看你就是老实人。给儿子买的吧?”
费吉道没退路了,乖乖点了头。肥女人又问:“惹啥事儿啦?”
费吉道苦笑一下,灵机撒个谎:“不好好学习,把人打伤了。”肥女人惊叹道:“呦,还是个大学生呐!现在这些孩子,太不懂事了,爹妈辛辛苦苦供他们上学,不知道珍惜。嗨!”
费吉道的脸立时红了。心虽惶惶却有一丝温暖。肥女人说:“你就拿这种吧。再便宜的怕要亏了孩子,那种贵的,在那里也穿不出贵样来。大哥,你放心,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也有儿女,六十六块钱拿去,六六大顺,你顺我也顺,快把儿子整出来吧。”
费吉道连忙说:“谢谢,谢谢。”
等费吉道赶回看守所时已是下午四点多了。接待室的女警察收下新买来的衣服,给费吉道开了收条之后说:“柳管教让你交点钱。”
“什么钱?”费吉道问。女警察说:“来一趟,给孩子加点餐吧。”
“加餐?什么是加餐?”费吉道问。女警察说:“让她吃点好的。”
“怎么个加法?我能见见我姑娘吗?她犯的什么事?”费吉道问。女警察奇怪地瞪了费吉道一眼,“怎么?她犯了什么事儿你都不知道?”
费吉道摇摇头,“我不知道。”女警察摇摇头,“你没问问柳管教?”
费吉道说:“我没来得及问。”女警察说:“那可得明天了。柳管教刚才坐车走了。你明天再来吧。”
费吉道可怜兮兮地恳求道:“我还得赶回家。柳警察不在,我就见不到我姑娘啦?”女警察瞅了费吉道一眼,“柳警官在,你也见不了你女儿。没判之前谁也见不了。你要真不知道她犯了什么事儿,我告诉你吧,盗窃。”
盗窃?费吉道想象不出费丽为什么会盗窃,但没有听到那个可恶的卖淫二字,他悬着的心突然放下了,竟有了一种喜悦感。他看女警察要下班了,问:“加餐交多钱?”女警察说:“有钱就多交点,平时也得用。”
费吉道交上二百元并在收钱的本子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他纳闷,我给你钱,我为什么还要签字呢?看看兜儿里还剩二百多,他想留下车票钱后,把余下的钱都交上,可转念一想这钱能用在费丽的嘴上吗?于是他打消了再交点钱的念头,有些恋恋不舍地离开看守所。
上了返程火车的费吉道,突然间感到天昏地眩,这时他才想起自己整整一天滴水未进。腹饥使他有气无力地打开包袱,拿出卷糕和炸鸡腿儿,只咬了一口便咽不下去了。在他的记忆里,他一直保持良好的食欲,就连遭受二荣与他离婚那样的打击也没说有咽不下去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