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每个人对于自己的民族都有着一种无须培养也无法隔离的感情存在。这几年来，我走过了这儿的部分城市，这儿的大部分土地，看见了许多人，也见识了许多事，这其中有侨居海外多年的大亨，惨淡经营的中餐馆老板，来自香港的草根阶层，也还有大陆的人物，各皆有着一段不为人详知的心历路程。就连我在大学里所结识的来自大陆、香港、台湾的莘莘学子，也是人分五等、形形色色，以各自的行为方式衬现着各自的不同背景。……耳濡目染，有实其积，身上的背囊如心底一样沉甸！中国人占世界的人口的五分之一强，足迹几乎印吻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每个人的身上，谁不都蕴藏着一部厚实的书？尤是近半世纪移民风盛然，多少中国人辞国远行，自我放逐，几代人踏上天涯不归路！我还记得去年夏天的一件事：我和一对年轻的留学生夫妇，自己驾车跑遍了英国的南部，一直到了边陲城市彭赞斯所属的海岛。这座偏僻的海岛并没有什么可游览的，游人们主要是冲着一块石碑LAND’END（大地终端）慕名而来。这儿很有点像中国海南岛的天涯海角，不过它面临的是烟波浩渺的大西洋。在岛上，插有许许多多具有历史意义的路牌，标明着距离美国或澳州有多少海浬，唯有的一座航海博物馆里，详介着当年盎格鲁——撤克逊民族人，就是由这儿航海远征，去开发澳州，去征服美国。最有意思的是，海岸边还有一家设备简陋的餐馆，它的名字也非常别扭，FIRST AND LASTRESTAURANT OF ENGLAND，（英格兰第一家也是最后一家餐馆，直译）光看这名字就很值得玩味。我不是在这儿写游记，只是说令我们惊奇的是，当我们找到汽车旅馆安置好，正准备找个什么地方随便吃一顿，竟发现在这个偏旯旮里，也还有一家中餐馆，而且取了一个非常美好但外国人不知所云的名字：敦煌酒家。当我们一走进去，老板在得知我们不是日本人而是中国人时，竟表现得十二万分热忱。他拿出了一瓶台湾产的中国白酒招待我们，还听得见他对厨房吆喝着：拿些厨房里的存货出来！这是自己中国人，可不是糊弄番佬……他很激动，是因为这儿很少见到中国大陆游客。前几十年都没有，只是近些年才零星有些来。由于整个西方经济不景气，生意清淡，老头辞退了雇佣的伙计，七十几岁的人和刚放假的孙女照管着餐厅楼面，儿子夫妇就在厨房掌勺。那一顿饭吃了很长很长，老人自始至终一直谈兴很浓。一瓶白酒很快喝完了，我们又一杯一杯啤酒地灌下肚，夜静没有客了，儿子忙完了厨房的活计，也解下围裙加入了我们的谈话。话题说来说去，都是离不开乡思乡愁。曾见有外国报刊谈论到，中国是一个民族意识最强的族类，他们往往繁衍几代了都很难溶入当地文化，几个人一聚就是一个群体，一个完全独立的小社会。各大城市的唐人街如是，散落于各个角落的华人也如是。确也如此，在中国大陆，包括台湾，有许多姑娘以嫁洋人为时髦，而在当地的华侨子女，有许多宁肯终身不嫁，也不愿退而求其次——觅位洋人为夫婿。这些现象确实让人不可思议。就这位“敦煌酒家”东主而言，辛苦一生的家当就是这座餐馆，收入并不丰厚，足以果腹，若是一年能多攒了几个，都成了回国探亲的盘缠。就近有许多漂亮的城市，老头从来没有去观光过，连伦敦也没有认真好好玩一玩。可要说起中国的名山大川，他却是如数家珍，我们家乡黄山、九华山他都去过，还以诙谐的口吻说道，有次给个卖假药的骗去了三十美金。说起老人的身世也很有些传奇色彩，四十年代末是被“装猪笼”出来的，至现在仍还一天到晚骂国民党不是玩艺，把中国弄得一团糟，对毛泽东最崇拜（他儿子语）。但令人不解的是，他的儿子是位水利工程师，却又是六十年代从大陆经香港几经辗转才跑出来的。要解释透彻这些，我想那是后人的事，他们的自身行为，或许应灵了生理学家所言作为灵长类动物的人，或多或少都具有自虐倾向？抑或属“类”的人本身就受环境制约，我们自身就是一个自虐的民族？还在上世纪，拿破仑就曾说过一句话：中国，是东方的一头沉睡的狮子（大意）。这句话现在经常被西方媒介所摘引，尤是现在面临全球性的经济萧条，唯有中国蓬勃发展，一枝独秀，中国也前所未有地一下成了西方舆论所议论的中心。多少华侨一谈论此一话题，都是倍受鼓舞，两眼放光，紧攥着拳头挥动着：中国不再是一头沉睡的病狮了！叨陪末座的我，也常为此热血沸腾。确实，这头沉睡了几个世纪的狮子，（四、五百年？）是该醒一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