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阳光》2011年第08期
栏目:中篇小说
伍阳独自坐在河边,天空没有下雨,但河水仍在涨。他想不明白,河水为什么还在涨,刘芳为什么就不回来了呢。
河面上又漂来了一大团的杂物,在伍阳前面的河坝上旋转了一下,然后猛地冲下去,发出巨大的声响,溅起一大片水花,溅到伍阳的脸上,同时闻到一股药剂的味道。上游的选矿厂经常趁着河水上涨时,直接把污水排到河里;天晴时,又停止排放。
现在是七月份,太阳还是好好的,有些烈。伍阳离开了河边,往家里走去。
伍阳走到自己家那块田埂的旁边停下,仔细看看了这块田。这是这片田地中最大的一块,有三亩大,也是被尾砂矿侵害的田地之一;几年了,都不能种上禾苗,一直撂荒。家里还能耕种的水田,就剩下几块零星分散的水田,面积还不到三亩,父亲每次提起这块水田,总是很伤心。伍阳用手在田里挖了一下,挖出来的,不是泥土,而是尾砂矿的混合物;表层有些坚硬,还结有一些白色的斑纹线,但表层之下很松散。就是这些尾砂矿,让植物找不到生长的土壤,变成了不毛之地。
“伍阳,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在考察被尾砂矿污染的田地?”伍阳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炸雷,他赶忙回头看,原来是本村的伍器,高大的身材像座铁塔似的堵在身后。
“我靠,是你呀,吓我一跳!”伍阳也大声对着伍器说,“昨天回来的,出来走走。”
“明天,我们这些农田受到污染的人,又决定一起去县里反映,每家都要去一个人,你们家也要派一个人去!听说县里已得到一批赔偿款了,但迟迟没有兑现,我们要去问问。”伍器说话的声音总是很大,而且声音里还带着一股怒气。
“嗯,那你们去看看呀。”伍阳淡淡地说。他心里想,你们就去吧,最好把张信弄得焦头烂额,这家伙平时也太狂了。
张信算什么鸟,不就是个信访局的局长吗,伍阳就看不顺眼。
“每次去,上面都说要治理了,但总是不见行动。这是一回事,赔偿是另一回事,怎么能混为一谈呢?我们不管这些,反正我们要去反映!县里解决不了,就到市里,市里解决不了,就到省里,甚至到北京!”伍器一直愤愤不平。
伍阳的家里,现在只有两位老人,小弟前几天又刚外出,说是要与表弟合股买个二手的大货车,对方在网上说是二十多万元,买来后想进矿山拉矿,说是一个朋友好不容易帮争取到一个车位,活路很正常,这是开车人最想要的机会。如果一定要派人去县里的话,那只有父亲去,但父亲也是快七十岁的人了,怎么能去呢;母亲胆小,从来不出远门,更别说去上访了。伍阳有些为难,但他没有说出来。
伍阳发了一支香烟给伍器,俩人就抽起烟来,一起往村里走。俩人身高是差不多,但伍阳个儿单,像个瘦弱书生;伍器则高大威猛,像个绿林好汉。俩人走在一起,怎么看也不太协调,伍阳像是被伍器劫持一般。
当年与伍阳一起读书的这些伙伴们,最后只有伍阳一人能考出去,成了吃国家粮的人,其他人有的在家里劳动,有的外出打工。伍器当兵在武警里待了三年,学了几下拳脚,回来后在村里当屠户,染上赌瘾,把平时挣到的钱都用去赌了,家里没见剩有什么钱。在市场上,有时也强买强卖,但他身材高大,力气过人,没人惹得起,成了当地一个不一般的人物。
伍器问:“今天你不回城吧?”
伍阳说:“是的,再住一晚,明早回去上班。”
伍器说:“那就好,晚上去我家喝酒。昨天我刚得了一些野味,正好你回来,我们也好久没一起喝了,到时再叫几个伙伴一起来。”
伍阳推辞说:“我晚上还有事情与父母商量,我就不去了。反正大家都是兄弟,什么时候喝不都一样吗?”
“不行,哪有这样扭捏的呢?我最讨厌了!就这样定了,晚上去我家!”伍器说完,用手拍了拍伍阳的肩膀,伍阳顿时感觉好像有千斤的重量压下来,肩膀随之被压了下去。
回到家后,伍阳坐在大厅里抽烟。父亲来到他身边与他说话。
父亲说:“伍器今天来通知,要求每家派一个人去县里,说是找政府问关于农田被污染如何赔偿的事,你弟又不在家,到时你就和他们去吧。”
伍阳说:“我是政府工作人员,要去你们去吧,不要提到我。”
“伍器说了,如果谁家没派人去,以后村里就不理他家的事,不管他家有什么事,都不去帮。到时我们家就被他们孤立起来,说不定以后我们家的水电都被他们断了!”父亲忧虑地说,“你也知道伍器的为人,好多人都怕他”。
“那你就跟去吧,反正都坐车,又不是走路。不过,如果你不想去,那就不用去。”伍阳说,“晚上他还叫我去他家吃饭呢!你们就自己吃吧。”
父亲还唯唯诺诺地说了很多,但伍阳听不进去。父亲只好离开大厅,把切碎了的青菜和上米糠拿到小院里喂鸭子去。
伍阳看到父亲走过门口时,那身影变得非常单薄与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