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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春末夏初的延安,还感觉不到夏天的到来,天上刮着呼呼的西北风,黄沙不时地遮天蔽日。

宝塔山下,在一个有一排窑洞的斜坡上,一群身穿灰色军服的学员在高飞的指挥下,正精神抖擞地排练着《黄河大合唱》。

这当口,农校的通讯员行色匆忙地跑过来,在高飞耳边轻语了几句,高飞手中舞动的指挥棒慢慢地停了下来,歌声也随之停止。见大家都盯着自己,高飞强打精神,把指挥棒交给领唱的同学,然后和通讯员疾奔而去。

一路扬起脚下的黄土飞奔到办公室门口,高飞气喘吁吁地喊了报告,杨良书在里面说“进来”。把门帘掀起进去,杨良书摘下眼镜、右手在捏着鼻梁。高飞坐定,杨良书又起身拿起一个搪瓷缸倒水,放在高飞跟前的桌子上,坐回自己的椅子,看着高飞,在思量这个谈话怎么开头。

“爹……”高飞看杨良书一直不开口说话,自己先着急了,咽了一下口水,好像嘴里有沙子,端起缸子咕咚灌了一口,也让自己定定神,拿着缸子说,“有什么事情您就直说。”

“高振麒的事儿。”杨良书决定先从这里开始。

“高振麒?”高飞说,“我们已经形同路人,就当没这哥哥了。”

眼下,延安整风运动已经开始,高飞有一个国民党军统特务的哥哥,他自己又被边保部怀疑过,那是跳进延河也洗不清的了。高飞心里紧张起来。

“高飞,高振麒同志是我们的人。是我们打入军统的特工。”杨良书见高飞这个样子,忙说出实情。政委的话,让高飞紧张的情绪有了些许的松弛,他似信非信,有些迟疑地问:“真的?”

杨良书肯定地点点头,眼里飘过一丝哀伤,“你到延安不久,他就通过交通员和电台打听你的下落。为了他的安全也为了让你安心学习,组织上一直没有告诉你。还有,初一,唉,就是你和红叶结婚的那天晚上甄别的事情,边保部也已经排除了对你的怀疑。”

这个好消息让高飞喜不自禁,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问杨良书:“我哥哥,他还好吗?”

杨良书沉吟良久不说话。一种不祥的气氛又笼罩了高飞,他喉咙有些发紧,“我哥哥他怎么了?”

“他被捕了。”

高飞脑子“嗡”的一声响起来,他作好了最坏的思想准备,哆嗦着问:“高振麒……是不是叛变了?”

拿过高飞手里的缸子,杨良书起身又在缸子了蓄了些热水,递给他,同时拍拍高飞的肩膀,“不,他没有叛变。”高飞悬着的心始终不能落地,他告诉自己,不要再去瞎猜,等待杨良书说出实情。“高振麒同志,他,他牺牲了。”说着杨良书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小心地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一言不发地递给高飞。

高飞接过来,上面潦草写着几句话,是高振麒的遗言:

胞弟振麟如晤,吾今永别矣!卅年乱离,弟未得一日安宁,兄为久愧之。而今共赴革命,期弟深察吾衷,舍吾之死,忍悲续行。恤己保重,切切。兄麒急就。

牺牲!从日本鬼子侵入中国、参加军统、再到加入中国共产党的那一刻开始,高飞就想和鬼子拼命,哪怕死在鬼子的屠刀之下也不愿做亡国奴。人,谁又不是躺着回去的呢?这是他的父亲常对他说的话。因为不怕死,因为不愿做亡国奴,高飞参加了国民党投身抗日,而后辗转来到延安,他也一直要求上战场,但组织上说:教书也是革命,也是为了抗日,于是把他安排在了抗大农校做教员。

被人怀疑尤其是受到新婚妻子的怀疑,心里一直憋屈的高飞此刻再听到高振麒“牺牲”的消息,长时间蓄积在胸中的悲愤冲破了他心里坚固的理智堤防,眼泪决堤一般地喷涌而出。

从高飞和一群爱国的热血青年来到延安,杨良书就和高飞在一起,做他的领导。在他眼里,高飞有些稚气和内向,还有些书生气,平时说话不多,但学习讨论的时候,他还是很积极地发言,那时的高飞与平时有着很大的反差:初到延安时的高飞消瘦的身子骨和瘦削的脸颊显得他更加高挑和有些孱弱,像一株正在不断向上成长的白杨树。他能吃苦,军训和大生产丝毫不落后,几年下来高飞比先前壮实了一些,但平时少言寡语的性格一直没有改变。高飞和杨红叶的事情,他是没太上心的。他对高飞的印象实在一般,唯一的好感就是高飞抚养了烈士的遗孤晓光。

让他对高飞有了深刻的印象也是从听说高振麒几年前通过电台发送情报,有几次打听弟弟的下落开始的。杨良书接到陈茂鹏的口头传达,把学员的名单送到特工处。高振麒说他的弟弟名叫高振麟,可是在延安没有叫高振麟的人——很多青年到延安,都给自己取了一个革命的名字。

边区边保部与白区地下党的领导十分关心高振麒寻找弟弟下落的事情,多方暗中打听、寻找和观察,又调看了高飞的履历,终于认定高飞就是高振麒的弟弟高振麟。他们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高振麒,描述了高飞的特征,高振麒回复说:高飞就是高振麟,就是自己的亲弟弟。也是因为高振麒及时找寻高飞,才使得虽有甘南山的指认,高飞还是摆脱了嫌疑。但高飞身上的疑点仍然没有去除,因为高飞在北平曾经和一些不明身份的人有过接触,后来他接触到北平地下组织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北平地下党的安排下到达延安。

拭去眼角的眼泪,杨良书说:“高振麒同志是为了中华民族的解放事业献出自己宝贵生命的,我们为他的牺牲而感到悲伤,但更要化悲痛为力量。”下面的话,杨良书咽下没有说出来,他要让高飞的情绪缓一缓再说。

虽然“悲恸”但高飞还是冷静的,回到窑洞躺下,他身体一阵发冷,他紧紧地把被子盖在身上。延安的条件是艰苦的,就是冬天也只能盖这一席薄被。生活虽然艰苦,但热火朝天的学习和生产让他们忘记了这些苦。在这个革命大家庭里,高飞从来没有感到孤独。虽然高振麒的死并不存在,而此时,他却有了异常孤独的感觉,像是一头被抛弃的孤狼,茫然而无助地徘徊在被西北风扬起的漫天黄土之中,看不见前方的路。脑子里不断出现父母的身影,他有些想家、想北平了。但他也知道,即使如此,也只能前行而不能退缩。

有人撩起门帘推开了窑洞的门,高飞微微抬起头,见是杨红叶牵着晓光走进来。杨红叶是北平姑娘,性格开朗,喜欢说笑,高飞不管什么事情到了她跟前被她一打趣,立刻就会被她从低落的情绪之中拎上来。她中等个头,微微有些胖,皮肤有些黑,头发更是黑油油的,扎成了两条粗粗的麻花辫垂在脑袋后面。

高飞赶紧坐起来,那意思要杨红叶坐下,自己想和她聊聊。

杨红叶坐在土炕边沿轻轻地说:“我知道你哥哥的事情了。”

“好像他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离开这世界,离开了我一样。就是遗憾,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我能理解。”杨红叶微微抬起头,不让眼眶里的眼泪滚落出来。她又联想起很多在革命斗争中牺牲的同志,悲从中来。“哥哥这样的牺牲比苟活的汉奸、奴才不知强多少倍,他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更是人民的英雄。”

“政委让我转达一个指示,让你有个思想准备,有更艰巨的任务等着你。”

高飞心里一惊,急忙问:“什么任务?”

杨红叶摇摇头,隐隐流露出不舍,“我……我也暂时不知道。”

“我一切听从组织的安排。”高飞马上想到了自己可能会离开延安。进入延安潜伏,杨红叶和晓光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彼此也产生了不能割舍的感情。如果要是离开延安,他真还舍不得杨红叶和晓光。

杨红叶脸有些泛红,“你就等指示吧。”

两人就坐在那里不再言语,晓光把脸枕在高飞的大腿上,仿佛已有预感高飞要离他而去。隐隐的悲伤和安静的温暖弥漫在窑洞里,听见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和人们大声的说话,杨红叶跳下炕头,“走,去我父母家吃饭吧。妈妈做了大米饭。”听说有大米饭,高飞禁不住咽口水。牵着晓光,一家人高高兴兴去了杨家。

晚饭有大米饭和一碗咸菜,还有一盘不多见的凉皮,高飞一看就知道这是杨妈妈为了安慰他专门做的。三个人围坐在桌子前,杨红叶问妈妈:“我爸呢?”

杨妈妈拿起筷子,“我们先吃。刚才他出去了,说是有急事,气呼呼出门的。”杨妈妈示意杨红叶不要再问,赶紧吃饭。高飞看到杨妈妈这般,闷头拿起筷子端起碗,杨妈妈给他夹了凉皮,“多吃一点儿,专门给你做的。”高飞强忍眼泪,埋头吃饭。

杨红叶不罢休,“我爸怎么了?”

杨妈妈看看杨红叶,“别问了,吃饭。”

吃了一口饭,杨红叶按捺不住心里的话,说:“我爸下午要我去安慰高飞,说是组织上给他有任务。我想可能和这个有关吧。”

杨妈妈看了高飞一眼,迟疑地点头,“你爸不同意给小高这个任务,找领导去了。”

“我爸为什么不同意?”

杨妈妈又犹豫了一下,“说是不合适。”

听到说自己不合适去完成组织上安排的任务,高飞感到有些羞愧,他埋头吃饭,饭菜却味同嚼蜡。他装作吃得很香,但心里很是忐忑,不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什么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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