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西藏文学》2016年第01期
栏目:小说
雪域的乡村中,初夏,大山渐渐绿了,青稞也长高了,将贫瘠的大地装饰得格外美。村落稀疏分布在大地上,村民的房子都是独家独院的平顶藏式房,稀疏分布青稞地间,或匿在绿杨青柳里。
卓玛牵着女儿拉姆站在院门口,呆呆地看着那远山、青稞地、杨柳树。初夏时节,天空还是那么蓝,看不到一丝白云,蓝蓝的天与远山相接。一阵风吹拂,青稞苗掀起层层麦浪,甚至有的像是形成一些小漩涡,一圈青稞各自朝着东南西北弯腰,也惹得远处的树摇曳着枝条。
卓玛,身高一米六五,二十四岁,身材苗条,穿一件黄T恤,外配麻质暗粉格短衣,下穿深蓝牛仔裤,身段干净利落,头盘圆髻,脸颊瘦小,鼻梁较高,肤色白皙,眼大眉细,耳朵上戴着绿松石金耳坠,神情柔和,透着清纯之气,是乡间少有的标致女人。
拉姆,四岁,长相极似卓玛,扎着独辫,头发上卡着两个小花瓣形的发饰,就像刚绽开的鲜花。她的眼很大,黑眼珠格外迷人,更乖巧,更惹人爱。
那些青稞苗下匿着些野花,都很娇小,被青稞叶遮挡,很难被发现,不过逃不过大眼睛的拉姆,她挣脱了母亲的手,踏进了青稞地。卓玛想阻止,弯了一下腰想把她拽回来,却没拽住,便由她去了。拉姆在地里仔细寻觅,不一会儿就摘了一把,踉踉跄跄迈着碎步,小心翼翼地从青稞地里走了出来,又蹦蹦跳跳到卓玛跟前,把拿花的手一举,凑向了卓玛的眼睛,并发出稚嫩娇柔的声音:“妈妈,你看,很漂亮。”
卓玛笑了,从中选了一朵小蓝花,嗅了嗅,一股淡淡的香气,又细细看了看,那花很小,瓣几乎透明,但色泽鲜艳,小巧而精致。她看得入神,不觉勾起了记忆深处的往事:
小时候她就喜欢花,因为大家都说她像花一样美,便和花结下了不解之缘。上初一那会儿,她在校图书室看了一本杂志,一篇《踏上梦想之路》的文章深深吸引了她。那篇文章讲述了德国生物学家萨克斯从小喜欢植物,喜欢采集各种植物的标本,他更喜欢漫步于薰衣草丛中,狂奔于紫色的海洋里,嗅一嗅那份迷人的芳香,在幼小的心灵深处种下了一颗梦想的种子,从此踏上了追梦之路。面对贫瘠的山野,她也树立了梦想,想成为生物学家,梦想着把山间种满花朵与树木,自己某一天也能漫步其间,享受着那份梦幻中的浪漫,成就一番事业。从那以后,她对生物课特别感兴趣,尤其是喜欢植物课,且拿下了生物课代表一职,只可惜生物是副课,老师讲课乏味,到了初三就取消了。
她的同桌是个大龄男生,比她大五岁,初一那会儿,那男生像哥哥一般照顾着她。到了初二,她长成熟了些,漂亮了,变成了一个清纯的姑娘,那男生开始追求她,见她喜欢植物,喜欢美丽的花朵,便时常送上些花给她,为了保存花瓣,同时又送了一个笔记本,把花瓣用胶水粘在其中,永保鲜艳的色泽。甚至在冬季,那男生总能想办法找到点,但以叶片为主,是在老师家里的花盆里偷摘的。
就这样,到了初三,他俩坠入了爱河,恋爱的感觉无比美妙,让时光飞逝,忘却一切烦恼,在懵懂中无忧无虑,享受着最初的甜蜜与幸福。
她上了高中,那男生辍学了,去闯荡社会,去挣钱,谋了份开车的职业,其实是当学徒。不过,他俩还保持着那份纯洁的恋情,那男生有了点钱,这时会买些礼物,以零食居多,有时也会花钱买朵玫瑰。那玫瑰的红艳,正象征他俩轰轰烈烈的恋情。周末是他俩相聚的时间,那男生常带她去逛商场,渐渐地,她的学业荒废了,自己的梦想也不复存在,可那笔记本却被她像宝贝一般珍藏着,抄满了情诗和歌词,字迹在花瓣间穿梭,格外有韵味,到了高三,写了满满一本,成了她唯一的学业财富。最终,她没能考上大学,不过她无怨无悔,为了爱情,她甘愿放弃一切,甚至是自己的未来。
她的父亲是乡村医生,家境还算不错,家中有三个孩子,她是老大。因为她从小乖巧动人,性格温柔,深受父母的宠爱,也把她惯坏了,那时的她忘记了亲情的可贵,忘记了珍惜,父母想让她复读,她已没了这份心情,对于父母的劝诫。她听不进去,觉得是歪理,且不耐烦。为了那男生,她公然与父母摊牌,让父母伤透了心,她那温柔的性格不复存在,开始与父母吵闹,无休止地吵闹,最终她逃出了家,去找了那男生。她与那男生是同县人,她的家在县的东边,而那男生的家在县的西边,之间相隔六十公里。
她到城里找到了那男生,并跟着那男生走了,但并未回那男生的家,她怕父母来找,觉得跟着那男生四处漂泊便可销声匿迹,让父母无处可寻。没多久,她和那男生私定了终身,投入了爱情的怀抱,在春去秋来的岁月中享受着蜜爱,共挡一袖风,同撑一把伞,追寻过夕阳的步履,陶醉过那皎洁的月色,憧憬着未来的幸福。就这样,她跟那男生奔波了一年多,她怀孕了,才回到那男生的家,这可把那男生的父母高兴坏了。带了一位貌美的姑娘回家,觉得儿子特有出息,让家里感到无比的荣耀,并迅速筹备了婚礼,让他俩结婚了,那男生也就正式成了她的丈夫。结婚时,她并不敢通知自己的父母,怕他们大闹婚礼。
婚后,丈夫家人对她特别好,几乎不让她干活。没多久,他们的孩子出生了,在寺庙求取了一个名字,名为“拉姆”。“拉姆”意为仙女,女儿长得极像她,乖巧动人,这名字也正合全家人意,觉得是上天的恩赐,幸福无比。没有她的陪伴,丈夫便把他弟弟扎西朗杰带去了,教他开车,这样一来,丈夫就能腾出时间回到家看她,他特别喜欢拉姆,觉得当父亲的感觉美妙无比。只要回家,便整日抱着拉姆四处闲逛。就这样,大家快乐地生活着。
转眼三年过去了,一件突发事件打破了平静,她丈夫的砂石车翻进了河里,一命呜呼,扎西朗杰把尸体带回了家。当她看到丈夫冰冷的尸体,崩溃了,觉得一切都完了,痛苦聚集在心头,让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念想不复存在,憧憬化为泡影,内心的呼唤也在冥冥中飘忽不定,没有着落,她无法接受残酷的现实,惟剩下撕心裂肺的嚎哭,那声音在乡间传了很远。那段时间,全家也萦绕在痛苦之中,几天几宿绵绵不绝。
超度仪式与天葬后,她不能正视这样的命运,内心被痛苦死死绑定,不能自拔,无法解脱,只能暗自落泪,她的精神险些崩溃,只是女儿让她挺了过来。慢慢地,她思绪混乱,整日沉静在胡思乱想中,却又不抱任何幻想,喜欢发呆,独坐在院内,盯着地面看许久。有时会对墙角新生的小草产生兴趣,或许是想抒发流年之悲,或许是感慨那份坚强,却感到语匮词乏,她拿着枝条在地面只能写出两句,第三句便无从下笔,一片茫然。
想到这些,她又重新看了看手中的花,再次嗅了嗅,像是在品味那股清香。她想家了,想鼓起勇气回到父母身边,但想到当初的绝情又频频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