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还不到十点钟,就又发案子了。
最近辖区不咋消停,连着出了好几起抢劫案。案子都发生在晚上,嫌疑人持刀,一个人,三十多岁,个头中等偏上,长瓜脸,穿着藏青色棉夹克,作案方法都是尾随路人选择偏僻的地方行抢。分局要求派出所破案,同时也让派出所夜里组织巡逻,防止再发生案件。潘明上党校学习去了,家里临时让教导员王君主事,王君让侦管队抓案子,把民警排班晚上上街巡逻。梁衡说你这么大张旗鼓地巡逻,还不得把那小子吓跑了,他人一没影,案子咋破?王君说现在关键是别再发案,这小子做这几起案子只抢了点东西,没伤人,如果让他继续作案,说不准遇上哪个胆子大的一反抗再让他给捅了,他手里可是拿着刀的。梁衡心想也是,不过他还是想不要惊动了嫌疑人,否则这个案子可就难破了。潘明也是这个意思,在党校特意给他打来电话,说你下点工夫把这个案子拿下来,回头他好跟局里说话。梁衡清楚他说话的内容指的什么,就憋着劲找线索,可一时之间还真没查着啥。
下午马六子给梁衡打来电话,说他在家门口麻将馆里认识的一个叫柳铁的人挺可疑。梁衡听他说了几个情况都和嫌疑人接近,觉得像是那么一回事,就让他仔细盯着,看能不能找到啥证据。没想到晚上沈川林他们那伙巡逻的撤回来没一会儿,110民警就送来两个报案的。梁衡在电话里听说有被抢的,马上拿起电话打给马六子,马六子还在麻将桌上,问柳铁,正坐在他对家。梁衡很失望,知道当初的判断错了,嫌疑人另有其人。
被抢的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三十多岁的样子,穿戴挺齐整,尤其那女的,长得清清爽爽的,竟有几分像电视上总露脸的那个女主持人。旁边的徐德宝就拿眼睛死盯着女人看,梁衡觉得别扭,用手捅了他一下,小声问他是不是刚才巡逻时碰上的那一对,徐德宝摇头,说不是,然后就很知趣地退到一边去。110民警就说,案发地是惠民路靠近十字街口那个地段,可能还是那小子,持刀把女的包给抢走了,我们沿着周边溜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看来人是跑了。说完就让那两个人留下来做笔录,自己转身走了。
梁衡就让那两个人坐下来说情况,问了两句,才想起要做笔录,就上楼去取笔录纸,这一来一回便耽搁了几分钟,再进值班室发现那一男一女已经不见了。正奇怪,徐德宝从外边进来,就问他报案人呢,徐德宝说,刚才还在呢,怎么我上趟卫生间工夫人就没了。梁衡就到派出所门口看,外面黑漆漆的,不见一个人影。徐德宝说你别找了,这两个人关系肯定不正常,怕你给他们做笔录问真实身份惹麻烦,偷偷溜掉了。梁衡一想徐德宝说的也不无道理,这对男女若非别有隐情,就不该如此行事,以前梁衡也曾遇到过类似情况。可不管怎样,案子的事总要弄清楚的,110民警说案发地是十字街口附近,梁衡就发动车子往十字街口赶去。
十字街口是朝阳街和惠民路的交汇处,朝阳街是北区主干道,是条老路,平时总堵车,最近政府下决心扩建这条路,道路两边都已经封上了。惠民路原本是条小街路,车辆人流不是很多,但现在因为主街封路了,许多准备从朝阳街通过的车辆,只好绕行穿过惠民路行另外一条北区主干道,车辆竟因此集中起来。梁衡拐到这条街上,见路灯都亮着,来往穿行的车辆也不少,心说这地方也不算偏僻啊,犯罪嫌疑人居然选择在这个地方行抢,真是越来越猖狂了。走到110民警所说的案发地点,见是靠北侧的路边,旁边对着科研所办公楼的楼角。梁衡用手电筒照了照,发现办公楼的旁边是一条窄胡同,胡同的另一边是一处建筑工地,工地被围栏圈着,里面是一栋正盖着的高层,已经起了十多层高了。梁衡打着手电筒往胡同里走,走了五十多米,感觉胡同像是和春阳路通着,就退了回去。刚到路口,衣袋里的手机响了,接听,听出是分局刑警大队四中队的张柳生。
张柳生是听说所里又发案子了,来问情况。四中队按照分局分工是负责梁衡他们那个派出所的刑事案件的。刑警大队是破案子的专业队伍,自然比派出所的人有些手段,平时遇到重要案子都是他们打头阵,派出所只做配合,这一次也是这样。梁衡在警校是学刑侦的,毕业分配时本来想当刑警,结果却到了派出所,一干就是三个年头,终于等到个机会能调到刑警队了,许莺莺却不让他去,说当刑警太危险。那时候他和许莺莺刚结婚,如胶似漆的,老婆的话当然要听,事情自然就撂下了,可心里的刑警情结还在。在派出所里,梁衡破的案子是最多的,虽然都不是啥大案,但至少证明他有这方面能力。张柳生和梁衡是同学,原来也在派出所待过,最近刚调到刑警队,正憋着劲想好好干,所里出了案子,张柳生挺上心,没事就给梁衡打电话,想让他给透露些情况。开始梁衡还真给他提供了一些,后来见他没完没了,就烦了,心说哪有这样破案子的,自己不伸手光擎现成的,再打电话就不咋搭理他了,没想到这会儿他又把电话追过来了。
梁衡把案子的事简要地跟张柳生说了,张柳生听说没等取笔录受害人就不见了,顿时泄了气,说这种情况也不能算作案子啊,要是那两个人报的假警呢,咱们不是白忙活?梁衡说那两个人跟我照过面,依我看报假警的可能性不大,他们不告而别肯定是另有原因。张柳生一听感觉好奇,忙问是啥原因,梁衡说,你他妈是小报记者啊,老瞎琢磨这没用的东西有劲么?现在的关键是又发了一起案子,已经是第七起了,咱们连一丁点线索还都没有呢。张柳生说,这起不能算,受害人都找不到了,即使把嫌疑人抓住了也核实不下来。梁衡不想和张柳生掰扯没用的,刚才他通过查看现场周边地形,觉得嫌疑人作案后逃跑的路线一定是那条胡同,胡同的尽头就是春阳路,而春阳路南端便是松江火车站,那可是流动人口最集中的地方。到了那儿,甭管是谁只要混入人群,就像一滴水流入大海,转眼之间就会踪影不见。
以前梁衡盯人,好几次都是在火车站跟丢了,觉得很不甘心,后来问有经验的老警察,才知道提起这个地段他们也挠头。但挠头归挠头,办法还是有的,这个办法就是和火车站里的警察处好关系。火车站里的警察因为地面熟,有些情况是能摸清的,所以只要他们肯帮忙,办案子的时候涉及到这块地域就方便多了。可关键是火车站里的警察归铁路方面管,不归地方,原则上虽同属公安系列,却是分属两个单位,铁路上的人现在都牛气,平时不咋把地方上的人当回事,有案子找到他们,表面上挺热情,说一定配合,具体办起事来,可就差着好多呢。
知道其间曲折,梁衡很快便也学会了咋和火车站里的同行相处。说穿了也简单,就是将心比心交朋友。铁路方面的警察虽然工作环境只在车站内外那片不大的地方,是很狭窄的,可是他们的生活环境很大。他们的家大都安在松江,老婆孩子的工作单位和学校在松江,接触的熟人、朋友也在松江,这就和地方上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车站里管案子的副所长李长力,平时牛哄哄的,梁衡为了个案子请他吃饭,打好几次电话都拒绝,连潘明找他都不好使,梁衡心里这个气。没几天查出辖区里有个废品收购站是李长力外甥开的,梁衡一个礼拜去了那个废品站三次,去了也不说话,喝完老板恭恭敬敬沏好的一杯茶水就走。第四次,没等梁衡坐稳当,手机就响了,接起来一听是李长力,李长力电话里一口一个老弟叫着,要请梁衡吃饭。梁衡去了,两个人昏天黑地地喝了一顿,临走梁衡抢在李长力前把单给买了。
这下子把李长力感动了,两个人就此成了朋友。是朋友就要为朋友办事,涉及到火车站的案子自然就不用梁衡操心了。不仅如此,因为有了李长力这层关系,现在梁衡到火车站办别的事都方便多了,连许莺莺都跟着借了光。有一次许莺莺急着出差,偏赶上那几天火车票紧张,找了好几个人都没买上票,急得在原地打转,梁衡打一个电话就给搞定了,许莺莺开始还不相信梁衡能给办成这事,说我们冯总可是给车站副站长打过招呼的,难道你认识的人比副站长还好使。待到真拿到票,许莺莺服气了,说给你做了三年老婆,头一次觉得你这个小警察还有些本事。梁衡没说话只是冷笑。许莺莺说话的口气有些势利,让他感觉不舒服。这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许莺莺还是公司里的普通文员,出门只能坐火车,哪像现在,出门不是开车就是空中飞来飞去的。
出了系列抢劫案,梁衡也把情况给李长力透露了,让他多留心一点,李长力答应得干脆,说,兄弟你放心吧,只要你说的人形在车站出现,我肯定给你整到位。梁衡听了心里很高兴,可是好多天也不见那边有什么消息。李长力办案子还是有一套的,在铁路警察系统有些名气。梁衡找李长力帮助查案子,是抱着把案子破了的指望,但并没有完全指望。李长力再有能耐,可毕竟铁路警察各管一段,嫌疑人在他管的火车站里出现他才有机会找线索,否则还是白忙活。以前梁衡为案子的事找过李长力几回,有给帮上忙的,也有帮不上忙的。按他自己的说法是干他们这行的都是守株待兔,坐等着犯罪嫌疑人撞到网里。话虽有自我解嘲的意思,不过还算贴切。
昨天在所里开的案件分析会上,梁衡认定嫌疑人不是流窜作案。流窜作案是打一枪换一地方,作案得手马上开溜,可这家伙在一个地方犯案多起,瞅架势还没有收手的意思,这就足可以排除流窜作案的可能。既然不是流窜作案,那么嫌疑人现在还在本地,而能在一个地方待这么些天,必然要有稳定的落脚点。对梁衡的这一说法教导员王君没表态,副所长沈川林却很赞同,这倒出乎梁衡的意料之外。
查嫌疑人落脚点是沈川林负责的,可他带着三个人忙活了那么多天却一点线索没有,是很没面子的事。会一开始所里治安队的大赵就骂骂咧咧地说成天上辖区旅馆洗浴场所查,弄得那些场所的老板没一个给好脸子,都说耽误了他们生意,有的已经扬言要上软环境办告状了,我看这几起案子八成是流窜作案的干的,几天没动静了,早跑了。大赵是沈川林手底下的人,他的态度也就代表沈川林的态度。没想到沈川林却突然转变态度,站在梁衡这一边了。
沈川林这么个态度显然是很不讨好的,话刚说完就见大赵的脸已经拉下来。这不是公开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么,既然你承认嫌疑人在松江有落脚点,怎么到现在连嫌疑人的毫毛都没摸着?这工作是咋干的?上面领导问下来你不是找挨骂吗。梁衡挺理解大赵他们这帮管治安的,表面上很风光,管着的都是洗浴桑拿宾馆等特殊行业,像有多大油水可捞似的,实际上并非如此。现在做买卖的眼皮都往上挑,跟上边领导处得铁,没人搭理你下边的小警察。你去查人家,别说没查出啥来,就是有问题上边一个电话过来你就得立马走人,要是不信邪等你把人家查完,就会有人以破坏软环境的名义来查你,所以治安的活很难干。
但说难干,实际上也好干。那些老板们再怎么在上边有势力,终归是要被派出所管的,面子上还要过得去,民警只要脑筋活泛一些,和老板处好关系,老板也会拿他们当回事。偏偏沈川林是个烟不出火不进的性子,办事认死理不会通融,他是管治安的所领导,说话有权利,所里的治安警开始都挺听他的,所以在场所检查时都查得认真,结果是问题查出来不少,到最后能处理的却不多,人还给得罪了。弟兄们活没少干,就是没成绩,还老是挨那些场所老板的上访告状,心里都沮丧,都对沈川林有怨气。沈川林被风华娱乐城的刘胖子告了两次也蔫了,正赶上那阵子他老婆病重,索性和所里请假照顾老婆,到医院待了半个多月,以后再搞行动时也不咋积极了。
老板们见沈川林突然换了个人似的,觉得他这个副所长总算是懂事了,就有想和他交往的,找他吃饭拉关系,但都被他推脱了。不过从此他对大赵他们有事没事老往老板们办公室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梁衡觉得沈川林转业当了好几年警察,终于算有了进步。他和潘明说这事,潘明叹口气没再吱声,也不知道是赞同还是反对。
沈川林他们找不到线索是在梁衡预料之中的,相反他们弄出线索才奇怪了呢,在梁衡眼里沈川林他们这帮所里的治安警搞罚款抓卖淫嫖娼在行,办案子就不行了。虽然梁衡自己也经常干这活儿,可这些活儿都是在查别的线索时捎带着弄出来的,算是搞刑事案子的副产品。梁衡在意的是能否破有分量的大案子,可惜大案子都归分局刑警队管,轮到派出所的也就是涉及盗窃、斗殴的一些普通小案子,弄得梁衡很郁闷,走着路都盼着碰上抢劫的,好有机会抓个现行。和许莺莺上街,每次都惹得她很不高兴,说你怎么像个贼似的,老盯着别人看。梁衡说我在看他们中有没有坏人。许莺莺说真是有病,谁都想天下太平,就你们当警察的,瞅谁都像罪犯。梁衡说没有我们警察,哪有你们的平安。许莺莺嘴一撇,说别嘴上说得好听,倒是拿出点真章让我看看。梁衡有些泄气,许莺莺说得没错,老待在派出所,还真是没啥露脸的机会,可是要上刑警队,她还不同意。这败家娘们,孩子不给生,饭不给做,没事还老拿话磕打自己,真是气人,梁衡一甩袖子走了,把许莺莺扔在商场里。许莺莺本来正在给梁衡试穿一款皮夹克,他一走也动了气,皮夹克也没给他买,转身回了厂子。此后许莺莺和梁衡三个晚上没说话,第四天半夜梁衡厚着脸皮硬是钻进了许莺莺被窝,两个人才和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