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作家》2013年第02期
栏目:记忆·故事
在四姑十九岁那年的春天里,媒人走上门来,要给介绍一个女婿,四姑躲出门去。回来以后,三奶和四姑说:媒人给介绍的那个人,姓杨,在双木台火车站当值班员,听说这个小伙子不错,安排个日子你俩见见面吧。四姑说:不见。三奶说:你想当一辈子老姑娘?
四姑和五姑晚上睡在里屋,五姑说:姐姐,现在讲婚姻自由,你要自己做主,不要妈和媒人来定,你人太老实,找一个不上线的,你可就毁了一辈子了。四姑叹了一口气,没吱声。五姑又说:我有个主意,你听我的,就这样办。
五姑比四姑小三岁,在村里妇女会当主任,人小志气大,能说会唱,能杀伐决断。
第二天,四姑五姑起来就打扮,三奶问道:你们俩要上哪?五姑说:上镇上赶集,今晚不回来了,住在三姨家。说完,扯着姐姐的胳膊就走了。
二人翻过一道岭,过了一条河,来到了双木台火车站,镇上在下一站。买了火车票,四姑一人在候车室坐着,五姑却来到了隔壁的值班室,看见了一个老头在值班,五姑说:大爷,我找点水喝。老头热情地给五姑倒了一杯热水。五姑一边喝水,一边和老头寒暄,拐弯抹角知道了车站上有三个值班员,看到了黑板上写的值班日历,第二天当班的叫杨林。
姐妹二人无心在镇上逛集,晚上在姨家住了一宿,第二天上午坐火车又回到了双木台车站,从火车中间的车厢下了车,就看见一个小伙穿着铁路制服,打着小旗,正碰个对面。四姑抬起头,扫了那人几眼,那人又侧过身子,向车尾扬起小旗,四姑只能看见他的后背了。
回来的路上,五姑问四姑:怎么样,你看清楚了没有?
四姑说:没看清楚。
五姑说:我围着他转一个圈,看得仔细,个头挺高,笑面,就是有点眯眯眼。
四姑不吭声,但是脸上有了笑意。
五姑又问:你到底怎样个想法?
四姑说:听妈的。
听妈的,那咱还出这趟门干什么?不过这个人吧,我看这长相倒是不错,也配上姐姐你呀,是吧?她搂住四姑的脖子笑着说,如果他的长相你看中了,我再通过他们村的妇女主任了解一下,人品行,就看。
四姑知道,父亲人老实,话语不多,不主事。家里和外头的事,都是妈说的算。四姑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就是五姑了,还有一个小弟弟。土改以后,哥哥参军刚走,她想在家里帮助父母再干几年,但是村里和她同龄的姑娘都嫁人了,这对她自己和父母,都是个压力。
过了不长时间,媒人领着那个值班员到家来了,杨林一进院,看见三间茅草屋的后面开满了梨花,前面的园子里长着趣清的蔬菜,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知道这是一个正经的过日子人家。大家见了面,杨林讲了自己的工作和家庭,四姑只是听,不说话,杨林的眼睛往四姑这边飘过来,四姑就低下头。三奶要留杨林和媒人在家吃午饭,杨林没说要走,那就表示多半是中意了。四姑就到园子里摘菜,她割那韭菜,一根一根,挑着割,上那鸡窝里,拿刚下的还温热的鸡蛋,母女二人准备午饭。四爷到院子里干活去了,杨林和五姑在屋子里倒是唠得挺热火。
那天中午,杨林不断地给四爷和媒人斟酒夹菜,媒人这个老婆子一边喝一边和四爷说,天照地合一对啊……铁路好活啊……郎才女貌啊……就定了吧!老脸喝得像红烧腊肉的颜色,出门还打着饱嗝,走路都有些趔趄。
这一年的秋天,庄稼上场以后,四姑嫁给了杨林。新房在铁路站台后面的小街上,一个日本式的红瓦房,一进屋就是锅台,里面分成两个小屋。房子后面是绵远的青山,前面有一个小菜园,园子里有一棵小桃树,还有一棵小樱桃。在菜园的前面是火车道,火车道前面是一条小河。白天和夜晚,火车轰隆隆地开过来,又咔嚓咔嚓地开过去,四姑爱听这声音。四姑爱看票车,看那南来北往的人们从小站走出来,就像亲人一样。姑夫三班倒,值班熬夜,她经常给姑夫另做饭菜,大米白面猪肉很少的,她都给姑夫做了,用两层的铁饭盒装好,拎到值班室,笑看着姑夫一口一口吃完才回家,自己吃粗粮。
姑夫休班的时候,经常拿着渔网,领四姑到前面的小河边,姑姑在洗衣,姑夫到小河的稳水处,下好了网,然后,回到姑姑的身旁,用小棒槌帮助姑姑搥衣服。小河水清凉凉地往下流,鱼儿在打漂,一个个柳叶漂下来,姑夫捞起来一个,拿着柳叶走到姑姑的跟前,一下子就粘到姑姑的眼眉上,弄得姑姑满脸都是水。姑夫笑道:我老婆长得真是个柳叶眉呀。姑姑吓了一跳,说:你胡闹什么!姑夫说:秀玉啊,我听媒人说,你是七里八村数一数二的,媒人嘴两面光,能把蠢男俊女哄进洞房,这回她可没敢哄我!四姑笑着说:你怎么感谢人家呀?把我诓到手!接着她又说:咱们不能忘了人家,以后过年咱们都拿四彩礼去看她!
一年以后,姑姑生下一个男孩。姑姑觉得幸福的生活就像园子里小桃花那样红火,也像樱桃一样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