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晚上惠灵才回到家。老更一边拍打着儿子身上的雪花,一边问咋弄到现在,媳妇和小强为啥不来,小强的病好了没有。老更一口气问了几个问题,惠灵就一一作了回答。坐了一阵子,老更说:“你吃饭去吧,暖暖身子再说。”
惠灵是牛家铺子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当晚老更喜悦得躲在被窝里流了一夜的泪。惠灵毕业后留在了那个城市,妻子也是正式职工,在酒厂。老更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没白遭罪,儿子终于成了公家的人,公家给钱花给房子住,生个病有个灾什么的还能报销药费。老更认为不论是自己还是惠灵,总算熬出了头,不光是老更,牛家铺子所有的人都认为惠灵的日子过得富足,两口子拿工资养一个孩子还不是绰绰有余。
三年前,惠灵一家三口回来给老更祝寿。走的时候惠灵媳妇说:“俺想要两口袋面回家吃。”惠临看出二嫂说得很犹豫,是鼓足了很大勇气的。惠临认为二嫂是在提意见,因为大姐每次来都要带半口袋面回城,大姐说家里的面好吃。大姐要的时候大嫂也跟着瞎掺乎,一口袋面就被她俩二一添五给分了。二嫂人老实,提意见的时候脸红,惠临笑着说:“两口袋面死沉的,下汽车扛那段路,您两口子不累趴下才怪呢,跟大姐学,拎半口袋算了。”二嫂费了很大劲才开的口被惠临这么一说,更显得难为情。二嫂想,既然已经说出来了,就不能死要面子。二嫂说:“俺真要两口袋面粉,我下岗一年了,小强有病,乙肝,吃饭的时候我都不让他上桌。这一年来,我们吃的都是惠灵一个人的工资,给小强治病又欠下老多的债。”惠灵拽她几下不让说,二嫂却坚持说完。二嫂说:“爹,本来给你祝寿应该高兴才对,这些让您忧心的话我不该说,惠灵更不愿在您面前提起,都是他一个人撑着,白天上班晚上到工地打短工,我是怕他撑不下去呀。”说到这里二嫂是掩面失声。一家人这才知道惠灵的日子过得如此艰难,后悔得惠临直想抽自己的嘴巴子。
吃完饭,一屋子的人正议着明天惠临的婚事,突然停了电,便有人七嘴八舌地骂。老更找了一盏还没绝迹的煤油灯,于时大家在昏昏的灯光里继续着七嘴八舌,那情景很容易让人想到解放前夕的党员会。
老更在另一间屋里和惠灵说着话,屋里黑黑的,只有老更的烟头一明一灭。老更说:“礼金准备了多少?”惠灵说伍佰。惠灵没说这钱是借的。老更吸口烟说:“你生活很困难,拿了伍佰应该说是不少了,只是现在咱村这礼金涨得没谱。还有你大哥,是个脸朝外的,别看惠临结婚这事他没从自己的口袋掏出一个子来,上礼金我估摸着不会少,他和你嫂子都爱充风光的,您哥俩一比,会显得你难堪。”惠灵无语,黑暗中听到(穴悉)(穴悉)(穴卒)(穴卒)的声音。老更说:“我这还有七佰,你拿着,跟你大哥走,他上多少你就上多少,如果还不够,我就说从你这拿钱买东西了。”惠灵没在黑影里去碰那钱。老更说:“让你拿着又不是让你揣走,明天礼金往桌上一摆,这钱又是我的了。”
第二天上礼前,惠明把二弟拉到一角,问:“这礼金咱上多少,我听你的。”惠临明白大哥是探自己的虚实,免得在台面上一出手,弄得自己下不了台。惠明也知道二弟现在生活大不如前,自己出手重了,惠灵就没有了面子。依惠明的想法,礼金要有两仟块,为的是和西院大爷家的几个堂兄弟比个高低,那些堂兄弟,一个个弄些针头线脑的生意,也能经理老板地称呼着,小堂弟结婚,每人上了一仟伍,把牛家铺子一个村的人都照得灰不溜秋的。惠明想想就来气,惠灵说:“咱爹讲这礼金越来越重,我准备了一仟,不知够不够。”惠明说:“要是没有小堂弟的事在前面摆着,一仟块也不少了,这样吧,咱哥俩一块上,四仟,帐面上不分你我。”惠临说:“大哥,我这是占了你的便宜。”惠明说:“啥叫便宜,钱给了咱爹又不是给别人,再说了,这样给爹钱,你嫂子高兴,错了机会又得听她唠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