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17年第07期
栏目:都市男女
整个一下午,我都在混混沌沌地喝着一种价格不菲但确实是劣质的绿茶。这一下午,我的大脑比较混乱,总在和女招待诉说着我这几年的经历。我感觉出来她们在躲着我,但我不在乎。我在不停地诉说,近来一直这样。我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也不知和女招待在说些什么,一派胡言乱语。我说没词儿了,接下来开始要啤酒,一瓶接着一瓶往肚子里灌,直到不省人事。
不知道是谁把我弄回家的,等我醒来时,满屋酒气熏天还有发酵的食物味道,床下是一摊又一摊我的呕吐物,好像很杂,在阳光的照射下展现出五颜六色,散发着难闻的臭气。我的嘴里似乎还有海水苦涩的味道。这时加菲来了,我们有很久没联系了,她的到来多少让我有些吃惊。加菲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雷雪儿。但是我还是喜欢叫她加菲,因为刚一认识她我就联想到了卡通片里的加菲猫。她和我算是同类,自私慵懒,愤世嫉俗,靠寄生活着。不同的是我寄生于党和人民政府,她寄生于男人。
她在帮我打理污物,嘴里不停地唠叨。她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我认识她那年她才二十岁,刚刚从一所不知名的专科学校毕业。我半躺在床上,喝着她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可口可乐,沁人心脾的冰凉,也没有把我弄清醒。我在大脑中过滤着这些年和我有过亲密接触的形形色色的女人,我已经想不起她们的模样。若不是加菲今天来我家,她的模样我也会淡忘。加菲收拾完东西懒懒地偎了过来,一张圆圆胖胖的脸。我们有好几年没有在一起了,我说,你有家了。她说,那又怎样。我说,那毕竟和从前不一样。加菲那边就苦了脸。看得出,她的婚姻并不幸福。
我吃着加菲准备的早饭,想想我这几年的经历,脸上现出苦涩的笑。
遇见晓缇纯属偶然。
那年的夏天我很风光,没有什么原因就山南海北各处游逛。有的时候坐车,有的时候自己开车。我不大喜欢坐飞机,觉得没有安全感。总之,那年的夏天我似乎没怎么在家呆着。
我就职的地方是个肥水衙门,钱花不完,领导变着法的给大伙发钱。后来发腻了,干脆大伙谁愿意出去就出去玩。当时我看到街上那么多为了生活疲于奔命的人感到可笑,干吗那么死心眼儿,豁出去家底儿到我们这个衙门口来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市面上各帮各派的头头脑脑家的纨绔子弟几乎都在这里瞎混,或许他们也想明白了,有了这样的好单位做靠山还他娘的做什么生意,累死累活兴许还赚不到钱。
一个梅雨连绵的下午,我和涛子在酒店里喝多了酒,席间好像还有两个妖冶的妞儿。我俩拼命地给她俩往肚里灌酒,可惜不胜酒力,把自己给灌多了。我们泡妞的手法很传统也很老套,基本就是先喝酒,然后泡泡吧或唱唱歌,再往后就可以上床了。虽然很老套,但基本的成功率能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但是那天遇见了对手,我们喝得直瞪眼,眼看着两个家伙走出酒店,消失在雨雾中,硬是没辙了。涛子喷着酒气问我,人呢?我说,这拨不行再换下拨。然后我俩一起傻笑。我和涛子打小就在一块儿混,算是死党,好事坏事都一起干。细回忆起来,这些年我们基本上也没做过什么好事。后来我们觉着没意思,开着车上了街,汽车也和我俩一样画着龙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悠。
砰的一声钝响,我只看见前面的风挡玻璃上贴着一张胖得变了形的圆脸。本能的反应,我两只手用力把他从前面推了一下。涛子向右急转舵,汽车冲上了道牙子,撞飞了四五辆自行车,停在路旁。我们俩红着眼四目相对,半天谁也没说话。
倒在路旁的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妇人。蹲在旁边二十多岁的女孩,眼睛里浸满泪水,满脸无奈的惊恐。旁边一把老式雨伞已经破碎,女孩白色衣裙已经被雨水浇透,显露出身体的轮廓。她在我眼前呈现的是一张纯净得不掺杂一丝杂念的白皙的略微有些清瘦的脸。细细麻麻的小雨打在这张脸上,我的酒全醒了。
单间病房,白色的床单上躺着一个睡态安详的妇人,脸上有些肿,是从头部的裂口处感染而致。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慢慢流淌,整个房间显得格外静谧。女孩脸上泪痕依旧清晰可见。她的父亲听到消息火速赶来。他六十多岁的样子,眼睛不大,但是看人的时候很有神。略长方形的脸显得有些清瘦,头发全白了,依旧是老式的中分,中等身材,看上去身体还算硬朗。她父亲来的时候,老太太已经入院。我看到他满是皱纹的额头只是那么锁了几锁,两只手总是合在一起不停地搓着,其他再没有任何表示。
涛子说是去修理一下汽车,实际上他是在躲事。我们之间总是这样,出了事都是我在前面傻乎乎愣挺着,涛子躲出去没事人一样悠哉游哉。况且他也不是遇事很有主见的人,要是掺和进来非把一件非常好捋顺的事情搅得稀烂。
女孩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即使是我们说话的时候也是这样。看我的时候我感觉她的眼神是从我头顶飘过去的,那是一种非常清高孤傲的眼神。这大大刺激了我,让我感觉受到了伤害。她父亲总是我问什么他才说什么,特老实的那种,这样的氛围让我从刚刚发生的惊险中挣脱出来,我暂时短路的狡黠自然而然再次得以释放。我遇见了一个木瓜,我暗自庆幸。在我和平时相比已经算是很谨慎的交谈中,得知老人姓逄,他和老伴同在一家过去很有名气的国营服装加工厂退休。两人都生长在一个风光秀丽的海滨小城,大学毕业分配到东北。这家企业目前已经转制,老两口靠着微薄的退休金维持生活。女儿逄晓缇刚刚师范大学毕业,没有工作。在我们经常被沉默淹没的交流中,老人始终很沉静,是那种让人不容易产生躁动的从容和沉寂。老人一家笃信佛教。
我在单位同事那里临时凑了一万八千块钱,涛子也拿出来两千块,我们俩正好凑了两万住院押金。我们协商好了,整个事件没有经过官府,都知道经过他们更没意思,我们在这一点上首先就达成共识。白天由我们护理,晚上他们家人护理,但是大多数时候白天他们家人都在。逄晓缇有我们在的时候,轻易不怎么说话,有时候遇见她有些生冷的眼神,我本来想说的话也都咽回去了。涛子在新闻单位混事,没脸没皮是他的看家本领。所以,涛子总赖皮赖脸和她没话找话,但是看不出她有多么讨厌涛子,这倒让我挺纳闷。他们不在的时候,涛子总问我对这个女生是否感兴趣,我不置可否。涛子就说,你经历的也不少了,这个妞给我,也是缘分,要不我俩一人一半,谁用上面谁用下面扔硬币。我说,滚你奶奶的球。涛子吸吸口水说,我奶没有球。
阿弥陀佛,给我水。这是老太太醒来第一句话。她被撞得不轻,颅内有损伤,锁骨骨折,两处肋骨骨折,面部划伤较深,肿得厉害。这种事除了这家人家以外,放在任何一家,别说家里人,就是七姑八姨的就能把我们给弄个半死。出乎我们意料的是,稍稍清醒的时候,老太太让把医生叫来,和他们说如果病情不重的话,过几天好一好就出院,用药也要用最便宜的药,家人也随着附和。逄大爷告诉我,他们家从来没占过任何人便宜,也不会占人家便宜,笃信佛祖,相信因果和轮回。尤其老太太热心到处行善,这次遭遇,他们自己认为命中有此一劫。我和涛子虽然年轻,这些年耳濡目染,像这样厚道的人家真是天下难寻。
他们这种态度,更助长了涛子的流氓气焰,天天像个活宝,上蹿下跳,逗老头和老太太开心。护士来换药时,涛子故意趴在老太太耳边小声说,姨啊,这次亏了观世音,要不你就完了。老太太缠满绷带的有些变形的脸,不住地点头,嘴里发出嗯嗯的赞许。护士在笑,老头和我都在笑。只有晓缇绷着,不过看出来像是刻意憋着的样子,然后扭身去了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