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星火·中短篇小说》2011年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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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制作的窑院大门,这时候“吱哇”叫了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是豆饼儿呢,他用头把门顶开一道缝隙,像个小毛贼一样,溜进院子,溜到了奶亲住着的屋子,偎在了奶亲的身边。
慈祥的奶亲,那时抱着她的老母鸡,用手极为温情地认着。好像是,奶亲的眼睛就长在她的手指肚儿上,在母鸡的屁股上认一下,说是这只母鸡有蛋了,过一会儿,这只母鸡就一定能生出一只蛋的。不过呢,这只麻杂色的老母鸡不会下蛋了,奶亲也没说这只母鸡要生蛋。因为奶亲已经认准,这只老母鸡忌蛋了。所谓忌蛋,就是老母鸡停止了生蛋,而要孵鸡崽了。瞎眼的奶亲,是很理解老母鸡的这份情意的,她在认着老母鸡时,嘴里嘟囔着说,好吧,你就歇下来,给咱孵一窝小鸡崽吧。奶亲的话不是白说,豆芽儿看见,就在奶亲的窑炕脚底,有只铺了败草的藤条筐子,放上了一窝鸡蛋,只等老母鸡卧在筐子里,抱着鸡蛋孵鸡崽了。
豆饼儿往奶亲身边一偎,奶亲就把老母鸡推出去了。奶亲给老母鸡说,到窝里孵鸡崽去。老母鸡呢,就很听话地下到窑炕脚底,步入放了鸡蛋的草筐,很小心、很温暖地把鸡蛋全都抱在它的翅羽下,神情安详地孵着了。
推开了老母鸡的奶亲,自己却又像个老母鸡一样,把豆饼儿揽进怀里,像刚才认着老母鸡一样,也认起豆饼儿了。豆饼儿也是,偎在奶亲的身边,很是享受地让奶亲的手认着,无声无息,只等豆芽儿把饭做好,再端过来,供他和奶亲,一人一口地吃用了。
其实呢,豆饼儿还长豆芽儿一岁,是豆芽儿的哥哥,虚岁都17了。可豆饼儿是个儿娃子,在奶亲的身边,就不用做家务。豆芽儿呢,她是女娃子,在奶亲的身边,就得做家务。陕北山沟沟里的规矩,不独他们沟河村,不独他们家,都是这个样子,打小起,儿娃子是不屑伸手家务活的。是这样,豆饼儿不做家务习惯了,豆芽儿自觉操持家务也习惯了。
隔壁的厨窑里,锅盖碰着了锅沿,勺头磕着了碗边,筷子砸着了碟沿……初中三年级的学生豆芽儿,忙活出一片杂乱的响动。从那一片响动里,倏忽钻出脸上挂着细汗的豆芽儿,她的手上端着一个长条的木盘,木盘上搁着两碟小菜,一碟苦苦菜,一碟酸豇豆,都是山野之中的出产,豆芽儿放学回家的路上,脚拐一下,就能采来一些回家,择净了,氽进滚水里翻个身,捞出来,撒上盐,泼上醋,就是很好的下饭菜了。紧靠两碟小菜的,是两只黑瓷大碗,碗里盛着的,就是下了洋芋疙瘩的碎糁子。
不稀不稠,豆芽儿把一家人的晚饭做得有模有样。
奶亲闻到了晚饭的香味,但奶亲没有理会豆芽儿端来的晚饭。那是因为,仔细认着豆饼儿的奶亲,从豆饼儿身上认出问题来了。
奶亲说了,声音是忧伤的:豆饼儿,告诉奶亲,你遇到甚事了?
偎在奶亲身边的豆饼儿,看上去是乖顺的。这可不是豆饼儿的做派,他啥时候乖顺过,简直像个野人。而今天,从推开窑院的铁皮大门进来,到偎在奶亲身边的模样,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很显然,因为奶亲的手窥破了他内心的秘密,他脸上变着颜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一阵红,一阵白。但他一定是要抵赖的。
豆饼儿说了:奶亲不要乱猜,我能遇到甚事?
奶亲是洞明一切的,眼睛瞎了,心里亮堂着哩。奶亲说:不是我乱猜,偎到我的身上,你心慌啥?肉抖骨头抖的。
豆饼儿的嘴却还犟着:我抖了吗?奶亲,我给你说,没事,我甚事都没有。
奶亲就摇头了。
奶亲的手就还在豆饼儿的身上仔细地认着,她说豆饼儿呀,奶亲信了你吧,信你没事。没事了好哇,你的娘亲、爹亲都不在身边,咱不能有事,有事了,你嫩骨头担承不起,奶亲老骨头也担承不起。
豆芽儿听不惯奶亲的唠叨,什么事呀事的,尽吓人。心里怨着奶亲,嘴上就催着吃晚饭了。她拿起一双筷子,夹了些苦苦菜和酸豇豆,放在一口黑瓷碗里,端起来送到奶亲的手里,给奶亲说,咱吃饭咯,趁着饭热,吃了暖肚子。给奶亲送上饭碗后,豆芽儿拿起另一双筷子,同样的,夹了些苦苦菜和酸豇豆,放在另一只黑瓷碗里,端起来要给豆饼儿手上送。本来呢,豆饼儿伸手接住就行了,可他却在豆芽儿端饭的一刹那,失急慌忙地伸出手,自己端起碗来,把头埋进黑瓷碗里,呼噜呼噜,狼吞一样吃上了……豆芽儿拿眼扫着豆饼儿,仅只是那么淡淡的一扫,她的心里有数了,并且佩服起了奶亲,感觉眼神不好的奶亲,干脆就是一个巫婆,不用眼睛看,只用手认,就认出豆饼儿有事了。是个啥事呢?事情很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