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为无尽的夜添了光华,夕湖边的垂柳已显出入秋的疲态,夕峰桥的白石在月色映照下犹如垂暮中的人,惨白且无生息。湖绿长衫的青年男子一步一步朝桥走去,他的步伐如同着了魔的行尸,僵直而缓慢,眼里是满腹心事的沉重。他身后的碧蓝裳女子面色不定,微微上挑的凤眼中是狐疑,是担忧,她木然地看着男子的身影离桥越来越近,终于她如遭电击般清醒过来,朝他奔去,伸手拽住他,叫道:“卫公子!”
卫毅之转过头来看着杨桃,露出示意她放心的笑,将她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拿下去,柔声道:“杨桃姑娘,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桥上看一眼便过来。”
杨桃凝眉摇头:“你不是说今夜不能上桥吗?”
卫毅之看向杨桃问道:“你相信那个传说吗?”
“不太相信,但宁可信其有。”杨桃答。
卫毅之看着她温和笑道:“杨姑娘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我倒要看看这条龙是出来了,还是没出来!”说罢,他毅然向桥上走去。
他跨过铁链,走上石桥。那天风平浪静,卫毅之成功地上了桥,又成功地下了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杨桃发现他不仅没有丝毫笑意,还沉重得如同肩上压了几座高山。
杨桃回去得晚,卿沅抬了个小凳坐在院里等她,她刚进院门,卿沅就跳起来坏笑道:“怎地回来得这般晚?莫不是?”
“休得胡说!”杨桃瞪了她一眼,想了想又道:“你那位卫哥哥可着实奇怪得很。”
“怎么个奇怪法?”卿沅边问边拿起小凳朝屋里走。
杨桃把今夜种种说了一遍,卿沅原本愉悦的面色竟也变得十分难看:“你可知囚龙是何人?”
“不是一条黄龙么?”杨桃想起白天卫毅之讲给她听的传说。
“不,囚龙原本是人。”卿沅垂下睫毛,叹了一口气。
杨桃听完卿沅的话,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她想起心邰曾私下告诉过她卿沅是当朝公主,按理说卿沅应该久居深宫,不会对着苏沪城的民间传说了若指掌,并且从卿沅的表现来看她此前也未到过苏沪城,不可能跟囚龙有过接触,但她怎的会对囚龙之事如此了解,提起此事面色还有些怪异?
“囚龙原本姓卫,名为卫政施。“两人进到屋里坐下后,卿沅便开口继续道。
杨桃顿时明白过来,卫毅之,卫政施这两个人必然有某种联系:“他跟卫大哥是什么关系?”
“那是永安十八年的事情了,距今已有三百多年,若说起来这囚龙算是卫大哥的先祖呢。”卿沅本来想把囚龙的事情从头到尾讲给杨桃听,却突然想起永安帝下达的禁令,于是就不再说下去了。
“难怪卫大哥从桥上下来后神色如此怪异。”杨桃若有所思。
再说那卫毅之,他送完杨桃后就赶到宇晟下榻的龙苑居,与宇晟讨论今夜之事。
“什么!你上桥了?”宇晟震惊道。
“的确上桥了。”卫毅之点头道。
宇晟眉头紧锁,手指轮流在桌上有节律地敲打着,沉默半晌开了口:“这么说他是出来了。”
“应该早就出来了,367年,99人,按说也早就够了。”卫毅之道。
“当年那件事,民间只知黄龙传说,却不知传说背后的故事,按说他不该隐瞒自己出来的事实。”宇晟手指越敲越急。
“除非他另有所图。”卫毅之接嘴道。
“那他到底图的是什么呢?”宇晟看向卫毅之的眼睛,眼神凌厉。
“卑职不知!”卫毅之被这双眼睛看得全身发寒,一向与宇晟兄弟相称的他,竟扑通一声跪下,分起尊卑来。
“卫大哥何必如此。”宇晟双手扶起卫毅之,言语客气却有几分冰冷。
卫毅之不敢抬头看宇晟的眼睛,道:“阿晟,如果那人当真要旧事重演,你觉得这赵启龙会不会是?”
宇晟眸光一凛,沉思片刻道:“这我倒是没想过,若真是那人从中搅和,这事儿可就麻烦了。你们卫家最近可有异动?”
“此前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之所以上桥就是因为近日卫禄思一脉与当年那事有关的家族来往很是密切,还宴请过几次朝中握有兵权之人。”卫毅之小心翼翼道。
经卫毅之这么一说,宇晟才明白为何父皇要让卫毅之与自己一同处理赵启龙叛乱一事,所以:“父皇也知道此事?”
“正是皇上让我调查囚龙与此事关系的。”卫毅之点头道。
“你比我早到城中,可有查到什么?”宇晟问。
“赵启龙此人目不识丁,城府极深。他原是这苏沪城附近山头恶狼帮的匪徒,后来与帮中一个叫木洪达的人勾结,成为了恶狼帮的帮主。四年前,他率领帮众抢劫万和镖局,将一整支镖队趟子手、镖师等杀得一口不剩,却没有劫到任何金银,只劫到了一个20多岁的书生,后来书生成了恶狼帮的师爷,也就是自那日开始,恶狼帮越发壮大。那首打油诗很有可能出自这个书生之手。”卫毅之将打探到的消息和自己的猜测告诉宇晟。
宇晟听到“书生”二字时眼睛一亮,待卫毅之说完便问道:“这个书生是什么人?”
“我正要跟你好好聊聊这个书生,他的来历可是奇得很。这个书生叫何正文,据说家住轩辕城,本是到苏沪城中游玩,却路遇劫匪,钱财尽失。后得一善心人相助,借住在善心人家中,给家中父母写了信,让寄点儿回城的盘缠过来。父母果然寄来金银,还为他请了万和镖局之人做保镖,护他回城。谁知镖局护镖途中遇到了恶狼帮劫镖,他便被掳入帮中。这赵启龙竟不杀他,还让他成为了恶狼帮的师爷,而他也再不提回城之事,竟安心效忠赵启龙了。”卫毅之讲到这里不由觉得好笑。
“除了他被掳劫后的作为有些奇怪,其他倒也合情合理,你所说的来历奇是何意?”宇晟疑惑。
卫毅之喝了口茶接着说:“这人的故事一听就是家中金银颇丰之人,若要查轩辕城中叫何正文的有钱公子倒是不难,于是我让户部查一查此人家里都有些什么人,但结果叫人意外。这轩辕城中叫何正文者有18人,年龄在20到30之间的何正文有四人,巧就巧在,这四人都是家境贫寒之人,偌大的轩辕城中竟无一人姓名、家庭、年龄等完全符合此人特征。你说奇是不奇?”
“果然稀奇。莫非此人所用之名是化名?”宇晟问道。
“为了知道此人是否用化名,我特地让人去查了轩辕城中家境富裕的家庭是否有公子曾在四年前被掳劫,是否有人久游不归,结果一无所获。”卫毅之答道。
听完卫毅之所言,宇晟点头道:“我乔装搭讪过赵启龙,这个人城府虽深,却无远虑,要想成事背后定有高人指点,而这个何正文很有可能是那个高人,否则为何进入匪窝还能无恙出来。”
“我也是这般想的,但这个何正文若只是赵启龙背后的高人倒不可怕,可怕的是……”卫毅之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