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顾厢房内部,一方卧榻,一张圆桌,并几个方凳,桌上放着一把内中早已干涸的紫砂茶壶,佐着几只小巧的兰花纹的茶杯。房门一侧立着梳洗用的高架水盆,其上搭着两条净白的皂巾,木盆之中更是无半分热汤,想来是久置无人的了。用皂巾擦拭桌凳之后,依晴才施施然落座,静候他人到来。
约莫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听得厢房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听得铜锁的清脆声音,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从屋外推开。依晴转身正对屋门,定睛一看,原是个穿着海青短衫、打着绑腿的中年僧人站在厢房外。“施主,师傅请您移步观山阁。”“如此,便劳师傅前方引路了。”起身正欲言说的依晴听着来人的叙述,也就顺势答应着,略整理过自身衣裙,跟着这僧人缓缓行进。
一路上,依旧能够看到方才所见做派的僧侣在人群中穿梭,既不让人看出他们想要做的目的,亦不想让人猜透他们所作所为的缘由。
从大雄宝殿的侧面围墙开的小门穿过,二人并未顺着佛寺的中轴线抵达大殿之后的慈航闵天真人的供奉殿,反而是从小门一路西行,绕过西面的一处角园,通过一轮月洞门,来到一座独立的楼阁。
“施主,此处便是观山阁,贫僧不便久留,施主可自行进入。”带路的僧人来到楼阁面前,望了一眼牌匾上潇洒笔触的“观山阁”几字,却是转身就走,不见丝毫停留之意。
依晴双手提着竹篮,稳步来到楼阁大门处,抬手轻扣了下雕着清江山水的松嵘木门,朗声开口:“了净禅师,昆仑韩氏故友特来拜访。”门内并无声响,只是当依晴垂下扣门的手,观山阁的屋门竟自行开启。依晴不疑有他,动身进到了这观山阁之中。只等来人进入,楼阁的门无风自动,待依晴回首,这门已是关闭的了。
“哈哈哈,现如今,你这丫头居然不远千里拜访老衲,想来家乡必定无甚难处。”一位身披青蓝七衣、长须皆白的僧人端坐在阁内左侧的一张罗汉床上,作势要起身。“托我佛慈悲,家乡一切都好。”依晴将竹篮放在阁内中厅的紫榆木桌上,快步来到了净禅师跟前,制止了他起身的动作,“大师,今日拜访,一是想问候大师身体,这二来……”犹豫片刻,“这二来,依晴有一事不明,特来大师处解惑”。
“哦?韩丫头天生聪敏,竟也有疑惑之事,来老衲处探寻根源?”了净禅师拿起罗汉床矮桌上的茶壶,为自己与依晴各斟了一杯清茶,“如此,老衲可是要仔细听听是何等疑惑了。”依晴拿起茶杯作势谢过,“大师这些时日闭关,可是为了搭救一位青年?”
“是,亦不是,这要看你如何看待此事了。”禅师的回答如此模棱两可,打了个太极,又将话抛还给了提问之人。
“大师,我只想知道他如今伤势如何,身体是否康健,此事对依晴真的很重要!”说罢,她将茶杯放于矮桌,一只手紧紧抓着茶杯,另一只手紧扣着矮桌一角,不曾松手,“还请大师为依晴解惑!”
“如此,老衲还是让你亲自去问问,方能安了你这丫头的心。”了净禅师侧过身子直视着依晴,但目光仿佛又穿透眼前之人,盯着依晴身后所在。呆愣许久,依晴猛地转过身子,顺着了净禅师所看的方向一看——
一位身着竹叶暗纹亮灰银线川麟锦的青年正从重重书架间走出,腰间所缠腰带竟是一条绣着祥云纹的蓝灰细葛布。这青年生的不似京都中富户贵族的子弟一番白嫩瘦弱的“君子”模样,一双星目深邃得令人神往,眉峰凌厉,斜飞入鬓,挺鼻薄唇,一副面皮倒是有几分将门之姿。世人皆说,美人在皮难在骨。可这青年大抵是世间少有的例外了吧!
待依晴回首看清从书架中走出的青年的面目,鼻子竟是感到酸涩,一双水眸也似是浸满了天河之水,堪堪要倾泻而出。徐云,他真的在了净禅师这里!即使分离不足百日,可依晴知道,有句话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几月的分离,再次相见,就仿佛两人隔了千百年的轮回,终于得见一般。她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走到她身前,口中竟是说不出一丝话语,两手亦是微微颤抖,不可自已。当然,更是无从发现,了净禅师早已起身,向他行一佛礼,便悄悄退出了观山阁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