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这样的繁华盛境,此时此刻,在这里却一丝一毫也见不得。
仿佛有人随意呵一口气,整个牢狱中的灯光便会尽数熄灭似的。
这里没有“星如雨”般的唯美景致,更没有“凤箫声动”的扣人心弦,有的只是死一般的沉寂与黑暗。
夜间的牢狱。
重刑监只关押皇亲贵族以及三品以上的大臣,所以整个监狱犯人极少,这个时候也都早就进入昏睡,狱卒们也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打盹儿。
重刑监监领见了朝辞,本来犹犹豫豫的,见了凤印,更是有些吃惊。想了想才答应让朝辞进来,还亲自带路,在前面提着灯笼不停提醒着小心。
拐了一个弯,又经过四五个囚室,监领才停下脚步,将灯笼挂在上方,拿钥匙开了门,躬身道:“王后娘娘请。”
然后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朝辞知道,他出了这个门,皇宫就会立刻接到消息。
灯笼挂的似乎并不牢靠,被风刮似的一晃一晃。
狱中的人并没有睡觉,脊背直挺挺的端坐着,似乎在随时等待风雨的到来,他微微仰着头,借着极小的窗口向外眺望。
听到声音方才转身,从他的视角看外面是逆光的,仅能看见两个黑影缓缓走进,看身形却是两个女子。
他笑了。
朝辞道:“还好吗?”
燕丹缓缓开口,仰望着朝辞,露出微笑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我。”
朝辞并不习惯燕丹仰视自己,随意敛了裙子盘着腿坐在他对面,忌奴守在牢门口,始终紧张的左顾右盼。
燕丹道:“我入狱以后,他没有为难你吧?”
朝辞苦笑,从袖中掏出来一把匕首,扔在草堆中,燕丹看着她,朝辞轻轻道:“你出狱前这段时间会非常危险,或许它能保命。”
燕丹又笑了,伸手摸到匕首,像得到了什么绝世宝贝,轻轻抚摸匕身道:“你放心,我定会风光如昔的出去见你。”语气中充满了成竹在胸的气势,这才是她熟悉的燕丹,这才是他本该有的样子,不管风云如何激荡,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身在狱中,却能天下世事皆在袖中,俯首转身间风云变色。
这,才是他。
适应了狱中的光线,他细细打量了朝辞一番,道:“你瘦了。”
朝辞笑了笑,方说:“我要走了。”
燕丹一怔,“去哪里?”
“孟国。”
“为什么?”
“从一开始,我便没有打算常留吴国。”
“所以,你嫁给奉挚并非真心?”
“大司马。”朝辞答非所问,叫了他这三个字,因为她知道这个名称马上将再次属于他。
“你很快就要从这里出去了,只是你出去之日,朝辞恐怕早已不在吴国境内,你我相识一场,大司马还救过我的性命,朝辞特来谢恩。”说罢俯身一拜。
燕丹心中一动,他隐约明白了朝辞是来干什么的,不是看望自己,不是谢恩,而是来向他表明心意。他先是被朝辞这样的回应惊住了,原以为是一潭冰冷湖水,不想却早已温暖如春艳阳普照,但是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无奈,夹杂在选择之中深入骨髓的无奈,关键是这种选择权还残忍的掌握在自己之手,可是对他来说,选择从来即是放弃!昔日,他选择了向上爬,就放弃了安稳度日的机会;他选择了坐在万人之上的位置,就要放弃王上的信任和真心的任用;他选择了手握兵权,就要放弃染血后的那丝惧怕;人生处处是选择,人生处处是放弃。
当下,朝辞和权利,他面临着一生中最难的抉择。
他没想到,在得到回应之后,又要立刻失去她。
如果……
如果自己愿意跟着她远走天涯,游历各方呢?整日里游山玩水,乐的逍遥自在,也会是人生一件美事,可是他很快否决了自己,他知道,那种生活不是他想要的,他历尽艰辛,舍去性命要换取的,绝不是那种自由的生活,对他来说,那种生活惬意潇洒,却没有享受权利、站在巅峰的那种酣畅淋漓,如果自己回到那种耕读凡事之中,当初又为何努力爬上顶端呢?
朝辞深深的看着他,心里已经明白,她的脸色逐渐苍白,挂在嘴角的微笑也显得僵硬,这两个人之间,不必说只言片语,她就已什么都明白。
自己这一趟,终究,还是白来了。
她站起身,转身面对牢门,怔怔的望着摇曳灯火,缓缓开口道:“就此别过。”
一脚刚迈出大门,燕丹急急的喊了一句:“朝辞。”
她身形一动,眼里瞬间闪烁出希冀的光彩。
许久,燕丹方说:“北孟极寒,此去……保养好身体……”
朝辞惨烈一笑,是笑他这句话,更是笑自己,太可笑了!她怎会认为,他会抛下一切,随自己远走他国。
再也未有一刻迟疑,朝辞提步离去,仿佛带走了了极大的风一般,那个灯笼竟然蓦然坠地。
燕丹看着那个散落在地的灯笼,手中紧紧握着匕首,那匕首棱角硌的指节发白,他却恍若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