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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安葬

凤熙单薄的身体努力抵御着来自外界和灵魂的伤痛。她很累很想蹲下来把头埋在膝盖里,让自己看不见这些目光,但是她没有,她仍然倔强地挺立着,她不愿让这些所谓的亲人看出她一丝一毫的脆弱。

天色不知不觉暗下来,八月毒辣的太阳慢慢消失在地平线以下,但是丝毫没到带走一点燥热。闷热的空气,像一个巨大的蒸笼蒸腾着大地。火化室那边还没有消息,众人显得有点不耐烦。凤熙与二姨述燕相隔不到两米,她用余光看到,二姨述燕歪靠在小舅身上,低垂着头,好像这里最伤心的人是她,只有凤熙知道,她时不时趁旁人不注意,抬起头来斜眼看她,露出不易察觉的奸笑。凤熙对这个女人厌恶到极点,没想到二姨漂亮的脸蛋下,掩盖着如此肮脏龌蹉的灵魂。她气得握紧了拳头,脸胀得通红。

光线暗淡下的殡仪馆笼罩在阴森恐怖之中。四周出现的鬼影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凤熙甚至能模糊的看见他们的五官发型,衣服的样式,并通过他们的外形判断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他们的模样有的跟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但有的面容惊悚,形态怪异。

凤熙吓得够呛,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她努力保持镇定,隔着衣服摸了摸荷包里的护身符,她不想被活人轻视,更不想被死去的人吓得屁滚尿流。她不明白在此时此地为什么看得如此清晰,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突然一个黑影从西北方向向凤熙飘过来,她吓得一颤,差点摔倒。但这个鬼影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而是从她身后飘过去了,停在了二姨述燕的面前,然后围着述燕转了几圈,紧紧的贴在她身后,伸出头来从侧面盯着她的脸。凤熙看清了这鬼影的模样,他那青黑色的脸上,没有眼白如黑漆般透着寒光的双眼让人毛骨悚然,湿哒哒的头发里缓缓地流出红色的液体,顺着右边脸颊流下来,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很快地上被染红了一小片。他那干裂的嘴唇一点点咧开,像在嘴里安装了弹簧一样,一直咧到耳根处。

凤熙赶紧把眼睛挪开,不敢再看下去,她全身冰凉,心脏扑通扑通狂点不止,像鼓点一样锤击着她的耳膜。长这么大,与鬼影无数次擦肩而过的她,第一次看到这么恐怖的鬼影,她感觉她的灵魂都快被吓出窍了。

突然,那并不陌生充满诡异的奸笑声从西北方不足两米的地方响起,“嘿嘿嘿……”渗人的语气裹挟着兴奋,“真好,你的灵魂看起来真美味,闻起来真是诱人呐,不着急,我会把你养得更美味的,哈哈哈……”这让人恶心的声音再次把凤熙的视线拉回到他身上,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把她吓晕过去,他那如蛇般的脖子缠在二姨述燕的颈部,一人一鬼,头靠头,脸贴脸,说不出的诡异惊悚。

述燕好像察觉到什么,她抬起头来,摆了两下,又伸手去摸脖子然后干咳了一声。凤熙不敢再正眼看她。

终于,李平双手紧紧抱着用红布包裹着的白色骨灰坛,神情悲痛的从火化室里出来,李家的三个后人李洋李磊和凤熙赶紧迎上前,跟在他的身后,众人沉默着走在他们后边。凤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二姨述燕小声的嘀咕声“三妹,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感觉后背凉嗖嗖的,身体沉甸甸的,喉咙发紧好不舒服。”三姨回答道,“可能是累感冒了,回去喝点热水。”

凤熙一言不发,低着头只管向前走。看得到的苦我受着,看不见的苦你也得捱着,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凤熙心想。

出了殡仪馆,上了公司安排的大巴,一行人在暗无边际的夜色中,向凤熙家里赶去,一路上没有人说话,都各有各的心思。两小时后,车停在了凤熙家门口。凤熙二哥李磊动作迅速地打开门开了灯,父亲李平颤抖着把骨灰坛轻轻的放在堂屋的桌子中央,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痛哭起来。冗长的哭声,传出很远。凤熙第一次看见父亲这样哭泣,心里既震惊又悲恸。众人没有办法,努力抵挡着疲倦,纷纷说着要想开点,人死不能复生,要节哀顺变,保重身体之类的话。

三姑妈看见李平久久不能平复心情,暂时也无法主持大局,就替他在镇里安排了众人的吃住。二姨述燕趁机说身体不舒服回家休息去了。家里留下了李平一家和小姑妈守夜。没有烧钱纸,没有点油灯,一切都没有,只有一家人枯坐在一起,守候至亲之人最后一个晚上。明天一早,述弼的骨灰就会被送到后山安葬。

凤熙看着母亲的骨灰坛,回忆着母亲的音容相貌,久久不能平静。她多想再见到母亲,多么希望母亲像往常一样从屋子里出来叫她的名字。她无法接受以后再见不到亲爱的母亲,她对她的思念和自责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她多么希望死去的是自己,而不是可怜的母亲,她的眼泪融入血液流遍全身。

第二天一早,村里来了很多看热闹的大人和小孩,把凤熙的家门都挤满了,他们站在门口,像看动物园的猩猩一样,看着这家人。亲戚们也从镇上被接了过来,他们加入到人群里,和村里人一起议论纷纷,说着凤熙家里的各种不幸,最终把矛头对准了李磊和凤熙,凤熙看着这一张张陌生的脸,无比悲凉,在母亲辛苦操劳的时候,在母亲困难无助的时候,他们从来没有出现,更别说帮衬一把,而现在母亲走了,他们却理直气壮的来说三道四,真是讽刺。

村长过来了,帮忙主持着大局,在他精干的安排下,葬礼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长子李洋抱着母亲大人述弼的骨灰坛,在响亮的鞭炮声中带领着众人向后山走去。后山是个大山坡,山坡上有地可以种,地的边缘是村里埋死人的地方,那大山坡被风水先生看过,是块阴地,适合死人居住。李洋把母亲的骨灰坛放在坡上自家地的边缘,从村里请来的四个壮汉拿着锄头铁锹就挖开了,挖好后把石棺底座放入,放入骨灰坛,扣上石棺,再打上桩,述弼算是入土为安了。她这并不算长的一生,画上了并不圆满的句号。

几天后,亲戚们都走了,少了一个人的家里,冷冷清清,母亲的离去,带走了家里本就不多的欢乐,这天难以忍受屋里寂寥的凤熙独自一人向母亲的坟头走去。还没有走近,就听到呜咽冗长的哭声,这哭声听了让人肝肠寸断,她知道父亲也来看母亲了。她不愿意打扰父亲,就蹲在草丛里不让父亲看见她。她听见父亲哭了一会,停下来对母亲断断续续说道:“述弼啊,我对不起你啊……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所有责任压力都让你抗……述弼啊,我真不是个男人啊……这辈子让你受苦了……下辈子如果你还愿意跟我……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你一心一意想让两个孩子上学读书,这个心愿我会满足你……无论如何我都会供两个孩子上学的……述弼啊,你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啊,别冻着,别饿着了……寂寞了呢,就来看看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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