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饭买回来了！一一，你的烤脑花！”季达提着一堆食物从楼梯口溜达了上来。
“嗯，放那儿吧。”季德捧着平板头都不回的说道。
季达没好气的看着网瘾大爷不停滑动的屏幕。
“大爷，我是真没看出来啊，您老人家比我都依赖电子产品啊，虽然咱们楼顶就有个基站，但是也不能天天这么玩啊！先来吃饭吧。”
“总得学习一下，跟上时代的进度啊。”季德拿着平板边看边走向餐桌，“对了，油烟机还没修好吗？”
“大爷你还真好意思说！”季达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排骨，“那油烟机油盒里的油都够绕外环跑四圈了！要不是我看见，您还想存着开个新能源公司啊！还有，咱们这地方难进来就算了，外卖和快递我还得去隔壁小区门口去取！您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没我这个小孩儿会过日子呢！”
“这不是一直在忙生意，没空管这些吗。正好你也来了，干点活就当给大爷尽孝心了。”
“我不是不想干活，问题是我都来这都仨月了，我一个月前就已经可以神识外放了，大爷你还是不愿意带我去看看咱到底是怎么做买卖的！这一天天的除了修炼就是家务，要么就是给您准备夜宵。您到好，有时候三两天的不回来，就弄个投影安排我给您把游戏的每日任务给清掉？我想去报个警吧，还怕人家说我是神经病……大爷，我这基础也差不多了，这一天天的憋在店里，我还怎么成为咱们典忆阁的优秀员工，怎么……”
季德边刷着屏幕边把一筷子芹菜往嘴里送，漫不经心的对着不停吐槽的大侄子说：“一个月了啊……那差不多了，正好最近有个归还记忆的工作，吃完饭一起去看一下吧。”
“还有您能不能管管门口那些破竹子，天天出门都拿叶子抽我，有一次还……额，大爷您说啥？”
“吃完饭，一起去看看一个归还记忆的工作。”
“好嘞！大爷您喝水不，我这烧一壶去……”季达瞬间从吐槽大师变成了狗腿之首，屁颠屁颠的给大爷献着殷勤。
“喵~”一一迈着优雅的步伐从门口走了进来。
“一一，来，给你带的脑花~”季达用筷子招呼着刚晒完太阳的一一。
“喵嗷~”一一对着不知道规矩的倒霉孩子不满且警告地叫了一声。
“好了好了，苗姨，这是孝敬您的脑花，要不您来尝尝？”季达托着腮无奈地看着正在用后腿挠痒痒的一一。
一一这才满意地跳上了桌子，小口小口的吃起了那份多放辣的脑花。
说来也奇怪，一一平时非常通人性，除了不喜欢被人摸头摸肚子摸屁股之外比其他的猫更加的随和乖巧。但是对于季达对自己的称呼，一一却总是十分的敏感，非得要他叫自己阿姨，认自己为长辈才开心。
季德也给大侄子解释过，一一实际的年龄也确实算得上是季达的长辈。虽然对于叫一只猫为阿姨感到十分的膈应，但自从有一天夜里修炼的时候，季达在视野中看见巨型的一一眼睛里冒着紫光向自己慢慢走来，并且露出关爱萌新的眼神之后，季达瞬间就认定了一一作为自己长辈的身份。
从那之后，季达试图用小鱼干和猫薄荷收买过一一。但是每次一一都对自己的贡品十分的冷漠，连闻一下都觉得多余。直到有一次，季达端着一碗辣椒放多了的烤脑花从一一面前经过的时候，他第一次从一只猫的眼里读出了渴望的神情。从此，每次季达出去都会给一一带一份多辣的脑花，而一一也认可了这个有眼力见的年轻人，经常没事就往季达的肩膀和脑袋上窜，或者窝在他卫衣的帽子里一起出去买东西吃。连季德都感叹，自家大侄子来的这三个月，店里的两个员工都快把他这个老板给架空了。
一一满足地舔了舔爪子，蹦回了自己楼下的窝里舒服地打起了盹。季达把餐桌收拾干净之后，也到了楼下等候大爷的吩咐。
季德正翻找着在柜台后面的架子。季达知道自家大爷这是在找合适的典当物，自觉地从柜台下面掏出茶具和茶叶，走到旁边待客厅沏上了茶。
不多时，季德拿着一个罐子坐在了季达的面前。
“这份记忆的客人……近期需要把它赎回去了。规矩都记熟了吗？”
“放心吧大爷，早记熟了。咱们得先打开封存客人记忆的陶罐，亲身读取和体验客户封存的记忆，借助客人的经历炼心。然后……我想想啊……然后和客人接触，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前提下让客人回想起自己曾经在我们这里典当过记忆。最后是……举行仪式，将记忆归还客人，并收取赎金？”
“意思差不多。以后这个流程可别再卡壳了，不然出了乱子就更麻烦了。”
“额……我尽量？大爷放心吧，这不有您呢吗，多练几次，肯定就记住了。”
“别说那么多没用的了，开始吧，记得法决流程千万不要念错。”
季达正了正身子，神识外放包裹住眼前的陶罐，双手小心翼翼地的将陶罐的盖子打开。随着“啵”的一声，季达连忙将包裹住罐子的神识向敞开的口部涌去，在罐子口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怎么样，第一次接触封存的记忆有什么感觉？”
“感觉……好像罐子里有东西要冒出来，不停地在冲击着我的神识……”
“所以知道为什么能够神识外放之后还要再打基础了么。”季德抿了一口茶水，“封存物一旦与外界有了接触，不加以封锁的话根据记忆本身的强度，周围不同大小的范围内的生灵都会被拉入到这段记忆中。当然，修炼有成的话可以从这些记忆中抽身而出，但总归还是会受到影响。所以在打开封存的时候用神识将其封锁住，否则若是封存的记忆过强，很可能会牵连无辜。”
“那大爷，接下来……”
“在你的这个层次的话……缓缓扩张你的神识，让记忆将其不断填充，直到笼罩住我们就可以了。我们要的就是进入到这段记忆之中，通过体会客人的经历，来锤炼自身的心境。小达，准备好你的第一次炼心了么？”
季达认真地点点头，缓缓将封存在罐子口的神识扩张开来。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像气球一般逐渐扩大，慢慢地将一老一少二人带入到了一段封存的记忆之中。
………………
青山，绿水，翠田，黛瓦。
这是一座安静的小村子。囡囡跟着阿婆一起长大。
阿婆不是囡囡的外婆，阿婆其实是囡囡的奶奶。囡囡的爸爸去北方的城市打工，在那里认识了囡囡的妈妈。二人没法照顾囡囡，只能把囡囡留在阿婆的身边。
囡囡很懂事，从小就知道要帮阿婆做事，从小就知道爸爸妈妈在远方拼搏，自己要听阿婆的话。阿婆很喜欢囡囡，为囡囡缝衣煮饭，还教会了囡囡说话。
那是一口令人魂牵梦萦的乡音。
阿婆的家里养了一只大鹅，一群鸡，还有一头猪。囡囡不喜欢大鹅，因为大鹅总是会大叫着吓唬自己。所以她从邻居家里抱来了一只小狗，希望狗狗可以保护自己。有一天囡囡给狗狗喂饭的时候，一只脏兮兮的小猫正蹲在门口可怜地看着她，于是囡囡又有了猫。囡囡从来没觉得孤独，因为比起同样父母不在身边的其他孩子，她还有这些不会说话的朋友陪着她一起长大。阿婆经常坐在门口，一边忙着，一边看着她最亲最爱的囡囡，把眼睛眯成了天上的新月。
“阿婆，打雷了，囡囡怕……”囡囡跑到屋檐下抱住了阿婆的腿。
“囡囡乖，天气转凉咯，雨水多咯。”阿婆把囡囡抱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囡囡乖乖睡个觉，雨下完了，我们一起去看好看的云朵……”阿婆慢慢地将囡囡抱起，放在了床上。
“阿婆，我怕……”囡囡抓着阿婆的衣角不愿松手。
“囡囡别怕，听阿婆给你唱首歌……”阿婆摸了摸囡囡的小脸，为囡囡哼唱起了她最喜欢的童谣。
“乖囡，快快困，脚丫覅乱蹬；乖囡，快快困……”
囡囡安心的闭上了双眼。
雷雨来得快，去的也快。阿婆叫醒了熟睡的囡囡。
“囡囡起来咯，我们去看云朵。”
囡囡牵着阿婆的手，揉着惺忪的小眼走到了屋外。
雨后的天空，云朵总会格外的清晰。
“阿婆，云朵好漂亮！”囡囡兴奋地指着干净的蓝天上翻涌的云朵。
“囡囡喜欢这些云朵吗？”
“喜欢！”
“那囡囡先别说话，等阿婆帮你偷偷摘一朵好不好？”
“好！”囡囡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一脸希冀地看着阿婆。
阿婆蹒跚着走出了小屋。不多时，阿婆便拿着一朵棉花糖走了回来。
“哇！”从来没见过棉花糖的囡囡这一刻第一次体会到了崇拜的感觉。
“尝一下，甜的。”阿婆把棉花糖给了囡囡，慈爱的摸着囡囡的头。
囡囡捧着一团棉花糖，又看了看天上还在飘荡的云朵，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
“阿婆，真的是甜的！”囡囡从椅子上跳起来对着阿婆说。
“快点吃吧，要不一会儿云朵就飘走了。”
囡囡闻言赶紧开始小口小口的撕扯着手中的“云朵”。
“阿婆，你也吃。”囡囡撕下来一小块“云朵”递给了阿婆。
阿婆看着囡囡小心的眼神，收回了拒绝的动作。阿婆接过那片“云朵”，慢慢放到了嘴里。
囡囡开心地笑了，阿婆也开心地笑了。
地上，一朵甜甜的云，载着祖孙二人来到了它天上的故乡。
那里的云朵们也很开心，露出了七色的微笑。
………………
囡囡很喜欢和村子里的孩子们玩。大家年岁相仿，总有数不尽的点子可以拿来玩闹。
“小芸，小芸，快出来看！沈小娟有新玩具啦！”
吃着杨梅的丽芸连忙把嘴里的核吐到一旁，跑出了院子。
“这个小人头好大！”“我可以摸一下吗？”“它的头发为什么不是黑的？”……
伙伴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让被簇拥的小娟非常开心。
“这个是我爸爸从城里带来的，好看吧！”
“我爸爸之前回来也给我带玩具了，不过没你的好玩……”
“男孩子要什么娃娃呦，走了走了，下河玩去！”
囡囡站在人群中一言不发。她感觉心里痒痒的，痒的她想哭。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喜欢那个娃娃的长相但还是想要那个娃娃，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父母不能像小娟的父母一样，一年只能回来一次。
晚上吃饭的时候，阿婆发现自己的囡囡变得闷闷不乐的，没有像往日一样给自己说着今天发生的事。
“乖囡，不高兴咯？”
“嗯……”囡囡拿筷子扒着饭，用鼻子发出了闷闷的声音。
“给阿婆说，阿婆帮你。”
囡囡把最后一口米饭咽了下去，拿手把嘴角的饭粒拨了下去。
“不用啦阿婆，没事……”
“说说嘛，乖囡今天都没吃第二碗。”阿婆笑着乘了一碗饭。
囡囡低下头，捏着小手想了一会儿。
“阿婆，阿爸阿妈为什么还不回来……小娟的爸爸今天回来了，还给她带了一个好丑的小人……”囡囡委屈地说道。
“囡囡来，先吃饭。”阿婆呆了一下，连忙低下了头把囡囡叫过来，揽在了自己的怀里。
“那就是个玩具，吃完饭，阿婆也给囡囡一个。”
囡囡听完，扁着嘴接过了自己的小碗。
“可是镇子上都没有卖的……”囡囡嘴里塞着饭含糊不清地说道。全然没注意到背后阿婆的眼眉低垂了下来。
吃过饭，阿婆熟练的把饭碗收拾好之后，拉着正低着头坐在凳子上晃脚的囡囡走进了里屋。
打开灯，阿婆拿出了一个包裹。囡囡看着阿婆在昏黄的灯光下眯着眼不停地穿针的动作，疑惑地问道：“阿婆，为什么要拿这些东西啊？”
阿婆手上的动作未停，把线又放在嘴里抿了抿，“阿婆给我的乖囡做一个更好的小人啊。”
囡囡爬上了床，托着腮仍旧不解地看着阿婆。
阿婆终于将线头放进了针眼。她把囡囡之前捡回来的竹片拼成一个小人的样子，用绳子绑好之后，拿出一块块碎布把小人也包裹了起来。
这些布头，都是阿婆平时攒下的。
囡囡看着阿婆手下的小人慢慢长出了血肉，慢慢穿上了和自己一样的小裙子。
“哇，阿婆好厉害！”囡囡从床上跳下来，趴在桌子前看着那个粗糙的小人，眼里映射出了绚烂的色彩。
阿婆用牙齿把最后的线咬断，又把顶针摘下来放在一旁的盒子中。把小人交到了囡囡的手里。
小人没有五官，也没有指头。但是在此刻囡囡的眼里，这个用碎布片编织的小人交到她的手里，就是阿婆亲手交给她的全世界。
“囡囡乖，咱们不跟他们比那些。城里的孩子们都有娃娃，阿婆没法给囡囡买娃娃，阿婆做的丑娃娃，囡囡喜欢吗？”阿婆看到拿着娃娃爱不释手的囡囡，有些歉然的摸着她的头说道。
“喜欢！阿婆最好咯！”囡囡把小人搂在怀里，大声地对阿婆说道。
阿婆把囡囡抱了起来，什么都没有说。她让囡囡自己在家不要乱跑，自己趁着月色来到了沈小娟的家里。
“阿姨，你咋来咯！”沈大海连忙把阿婆领进了屋。
“海子啊，帮阿姨个忙。”阿婆从口袋里摩挲出了一张纸，递给了沈大海。“这是大伟留的电话，帮阿姨打一个可以吗？”
沈大海常年H县城间来往，沈家也是村里最早装上固定电话的家庭。
“好的好的，阿姨你等会儿哦。”沈大海拿着那张发皱卷曲的纸，借着台灯的光亮打了过去。
“喂？王伟吗？是我，大海！”
“二哥怎么了？有啥事情吗？”
“阿姨她找你有事，阿姨！”大海赶紧把局促的阿婆喊了过来，“让阿姨和你说吧。”
“喂？妈……”
囡囡不知道阿婆这一晚出去做了什么，更不知道阿婆跟父亲打电话都说了什么。
这一晚，囡囡是抓着小人一起入睡的。
这一晚，阿婆是抱着囡囡无法入眠的。
只是从此，父母每年回来，都会给囡囡多带些精致的小玩具。而囡囡的床头，则永远多了一个颜色斑驳、做工粗糙的布料小人。
………………
囡囡长大了，到了去镇子上上小学的年纪了。
她知道了有一种零食叫棉花糖，知道了镇里的小店也开始卖玩具了。
她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学会了仍然带着乡音的普通话。
她试着理解父母不能回来看自己的原因，她试着用家里新装的电话跟父母联系。
她开始帮着阿婆干活。
她开始喜欢上了看书。
她开始跟阿婆一起练习针线。
她开始学着照顾刚出生的狗崽。
她开始不再跟男孩子们一起疯玩。
她开始变的和阿婆一样高。
她长大了。
阿婆老了。阿婆的背弯了，阿婆的头发也有些变白了。她抱不动丽芸了，有时候还需要丽芸帮忙穿针引线。地里的活倒是轻快了，沈大海带着一些年轻人把大家的地都包了下来。想着自己家里好歹比别人家还多了个院子，阿婆就在院子里开了一小块地，种了些菜给囡囡吃。后来菜也没长成，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了一株杨梅树越长越高，把种的菜都挤得小小的。阿婆索性接了几根线，在树下又种上了丝瓜，瓜藤爬的满院子都是。
这一年，囡囡十二岁，阿婆六十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