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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算沙部

长阳龙舟坪清江上的半岛的岸边,马接舆和徐云风安静地站立了很久。看着水波,马接舆终于开口了,他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否则也不会在当年被推举为道教协会的候选人。

“孙拂尘。”马接舆开始回忆,“我知道这个人的来历,他们是孛星家族。他的父亲死得很冤枉,但是他后来被某个大人物保护下来,就没有了消息。最后他带着几个当年本领最高强的术士,去找一个叫梵天的组织,然后全部失踪……”

“他杀了其他的几个术士。”徐云风插嘴,“投名状。”

马接舆接着说:“梵天这个组织,我这样地位的术士,都是听说过一点的。当然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谁做了这个组织的头领,就拥有翻天覆地的能力。但是我更以为这是一个圈套,一个故意剪除天下顶尖道士的陷阱。”

“这么分析也没错。每一次换人,也是剪灭一次术士高手的过程。”徐云风说,“但是问题也在这里,接替位置之后的孙拂尘,只能对付梵天潜在的威胁,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能做。”

“这就是你们阻拦张元天的理由?”马接舆说,“为什么这么肯定?这点我一直都没想明白,为什么明明孙拂尘的能力较张元天远远不如,却轮不上张元天。”

“我拒绝了孙拂尘之后,无事可干。”徐云风没有正面回答,“这世上没我这号人物了嘛,于是我就天天在网吧里打网络游戏……本来也就是打发时间,但玩的时间长了,有时候都分不清楚自己是在游戏里,还是在现实中……不过,对我来说,两种情况都一样。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然明白。”马接舆说,“庄周一梦,谁知道我们是不是在一场梦里……按照你说的,游戏里。”

“对。”徐云风非常高兴马接舆能理解,“再后来,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在游戏中,玩家都各玩各的,不停地开矿、打怪、练级、提升等级、追求好的装备,然后相互炫耀、厮杀……大家都遵循这个规矩。”

马接舆说:“越来越有意思了。”

“管理员会把一些作弊的游戏玩家封号。”徐云风说,“这个规矩不错吧?”

“不错。”马接舆说,“应该如此。”

“你知道电脑黑客吗?”徐云风追问。

马接舆笑着说:“知道,我们道观里的年轻道士,都有笔记本电脑,几年前还为道观里装不装网线,跟我闹过一次。”

徐云风说:“如果一个黑客,他觉得游戏的规则不公平,于是把整个游戏里所有的规则和数据都重新按照他的想法修改了。他的目的是让每个玩家都有最好的装备,都有最高的等级。他要按照自己的想法,给所有的玩家同等机会,让整个游戏按照他的想法来运转——他认为最公平的方式来运转。他要告诉所有的游戏参与者,这只是个游戏,告诉他们这个游戏里所有看不见的规则,并且他们想得到什么,都可以轻松得到……”

“如果是你曲解了他的意图呢?”马接舆立即指出破绽,“他并没有这个目的,是你们误会了他。”

“那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为什么不维持现状,老老实实地做一个厉害的玩家,却非要强行做一个管理者?”徐云风摊开手,“而且他已经表达了要重新修改规则的意图。”

马接舆又陷入沉默。

徐云风接着说:“如果他真的做到了,能够修改这个游戏的规则,让所有的玩家都拿到想要的东西。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

马接舆没有想多久,立即回答:“玩游戏的人都会觉得无趣,然后大家都不玩了,这个游戏就没有人继续下去,人都走了。没意思了。”

“这只是一种可能,”徐云风说,“还有另一种可能。”

马接舆长出一口气,“你和王鲲鹏是对的,还有一个更加现实的可能,还等不到玩游戏的人离开,这个游戏就崩溃掉。”

“真正控制游戏的人,会把游戏删除。”徐云风说,“因为规则已经被打乱,游戏本身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马接舆说:“这就是张元天不能做梵天的理由。你和王鲲鹏都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明知必败,也要搏一把。”

徐云风说:“王鲲鹏是自找的,我是命不好。”

“你有没有想过?”马接舆说,“你既然能明白这道理,为什么张元天不能明白?”

“我们之间类似的对话,有人曾经在他面前讲得非常明了和彻底,但是他说他有办法解决这个困境。”徐云风回答,“他已经疯了,自以为到了无所不能的地步,连这个终极的威胁都能摆脱。”

“那他真的是疯了。”马接舆说,“的确要阻止他。不过,我倒是很好奇是谁会对他说这些。”

“还能有谁?”徐云风哼了一声,“这人你还想不出来?”

“老严?”马接舆笑了,“只能是他。”

徐云风把话都说完了,马接舆看着亭子里秦晓敏已经睡着,方浊在旁边守着她,用清水擦拭她脸上和胳膊上的擦伤。

“我走了。”马接舆说,“希望你和王鲲鹏能扛下来。”

“你能把方浊再送回玉衡星位吗?”徐云风说,“我走不开,她力气变小了,回不到牛扎坪。”

看着方浊蹲在秦晓敏身边,秦晓敏的身体抽搐了两下,方浊似乎在轻声安慰,马接舆腮帮紧咬,嘴角在不停地抽动。

“没想到我找到她,话都没说几句,就要再次扔下她。”马接舆声音沙哑地说。

徐云风看着马接舆的眼睛瞬间从清澈变得浑浊,几乎就要心软,答应让他带着方浊离开,让他们父女团聚。他让自己的情绪缓和了一下,说道:“还有一个选择,我想你一定会同意。”

“熊浩选择这个时候才告诉我她的下落,也是算准了时间的。”马接舆说,“我刚过了六十岁生日,带不动星位的运转了,玉衡星位也没有暗星照应。”

“哦。”徐云风无法安抚,只好岔开话题,“你看起来挺年轻的。”

马接舆和徐云风也只能接受这个无奈的现实,也许这是熊浩的计算,也许是命运的安排。

徐云风和马接舆走到小亭子里,徐云风对方浊说:“我来看看晓敏。”

“她睡着了。”方浊站起身,知道这次真的是要跟徐云风告别了。她没有再说一句话,替秦晓敏盖了一个毯子,又看了看徐云风,然后,静静地走回江边。

马接舆和方浊的船已经损毁,此时一条没人看管的小渔船,正在向着半岛的岸边漂过来。二人上了船,马接舆向徐云风拱手,“告辞了。”

徐云风摆摆手,努力想对方浊笑一下,可是脸部僵硬,笑得比哭更难看。

马接舆和方浊离开后,徐云风在脚下又画了一个“×”号。

王鲲鹏看着摇光星位的青气升起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疯子没有再让他失望,他不再是那个矫情又脆弱的愣头青了,对付第一个到来的宗师级别的术士,他没有任何闪失。如果王鲲鹏知道来人是方浊的父亲马接舆,他一定会更加庆幸徐云风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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