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小棠正慢悠悠为莫离布菜,司空府长史萧信与张牧已来扣响异馥阁的门。幸好早有准备,莫离急塞了口汤饼,握着剑匆匆出门,临走还不忘叮嘱道:“今日若得空,替我交拜帖去看顾孩子的夫人阁中。”
等不及回话,阁中便只剩自己,小棠颇感无奈。昨夜刚得的令要搬去藏英阁,莫离虽无什么家当,要是打点一番仍需费不少功夫,再去寻人递贴怕是要忙到晚上了。
长史萧信与张牧站在一起,承刀少年身姿挺拔显得萧信更加短小圆润。但萧信跟随聂摄多年,上情下达从无阻滞,府中众人皆十分敬佩。莫离生怕怠慢门外二位,连忙赔礼道:“对不住二位,让你们久等了!”
“许久不见,莫离姑娘还是一样貌美动人。如今该改口微生大人了!真是可喜可贺!”见莫离鲜衣明器,欢欣踊跃,萧信手捋自己光亮的短须,朗声笑道。
“谬赞!许久不见,萧大人也依旧如此风采夺人。”莫离随侍陈景时曾受萧信照拂,算是相熟,知道萧信在拿自己打趣,笑着回应。“我这姓氏太过拗口,与从前一样叫我名字便好。”
萧信随手拍了拍张牧肩膀笑道:“老夫尚能如此,但叫这几个少儿郎如何?”
“幼时去定陶县侯府上学艺,多亏莫离姑娘照料,一声‘姐姐’还是应叫的。”张牧向莫离作了一揖,和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
三人相识一笑,萧信领着莫离走在前面,张牧紧紧跟在后面。原以为鲜花寥寥,供芳院却似盛春。府中奴仆们正忙碌的将开的最好的花搬出去,一条锦簇长龙不知游向何处。
“再跟着走就去后院了。”莫离的思绪本随长龙游走,被萧信好心地拉回:“姑娘虽为女子还是少去后院的好。”
“多谢提醒。”莫离听了此话,红霞飞面,道:“实在惭愧。供芳园中住了多日,竟没发觉如此美景。”
“毕竟管事于轲出身少府,区区一个司空府宅务自然迎刃有余。”萧信边走边说,脚下步伐并未便慢,倒逼着刚回神的莫离跟上脚步:“后院女眷众多,我等属官应当尽力回避。现今袁夫人与司空失和,后院以舒夫人为尊,莫离姑娘虽是女子,也少掺和进去为好。”
莫离自知失态不再出声,只一路跟着萧信,没想到萧信看起来体态敦厚,走路却极快。一路下来,莫离身上微微冒汗,忙着调息喘气,再看萧信与张牧并无半点不妥。
“做事急惯的性子,还望姑娘体量!”萧信看到莫离疲惫模样,开口安抚道:“咱这就进去边歇边办事吧!”
整个司空府怕再找不出这样小的院落了。进入一扇有些褪色院门,没几步便进入室内。只有案台一张,书柜两架,雕工算是不错,此外席子倒是有许多,除了一两盆花草,房中再无点缀之物。
对于从未涉足的地方,莫离总是要先观察一番。张牧想起昨晚莫离也是如此,笑道:“姐姐不曾来过此处?”
“不曾。”莫离摇了摇头,说道:“我随行照顾别人才来的司空府。况且司空府院落这么多,怎会处处都去过?”
“你必定来过的,只是没想到罢了。”萧信居中,安排两人左右而坐,见莫离依旧满脸疑惑,指着院门大笑道:“此屋坐南朝北,仅有这方寸之地。无人驻守,却无人可随意进来。正是议事厅后隔出来的屋子——司空的书房。”
除了简陋,这里的布局确实奇怪,莫离环顾四周,忽然问道:“此处能与议事厅相通?”
“不错,”萧信起身走至书柜旁,莫离这才看清书橱两侧刻有草纹,不知这萧信在这草纹上按了何处,书橱竟然移动了些许露出一条黑漆漆的通道。
张牧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点燃了通道墙上的烛台,和声说道:“姐姐不要慌张,随我们来即可。”
那狭窄的通道深处似乎裹挟着昨夜浸染过的寒气,莫离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应邀跟着张牧走了进去,萧信走在最后,熟练地关闭入口。身后“砰”的一声轻轻地在这通道里泛起回响,封闭的空间让莫离心神不宁,她握紧了佩戴的“明鉴”,也努力地盯着张牧手中的烛台,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们要走去哪里?议事厅不是在后面么?”
“那通道墙后便是议事厅,平日我们当值,候在刚刚密道口即可。这下面还有个暗室,今日领姐姐来记些要紧的事。”张牧边走边回头望,以免身后两人没了光亮不慎摔倒。
不过一会儿工夫,密道已到了尽头。张牧点亮尽头墙壁两侧的烛台,光亮渐渐填满三人的周围。这光令莫离不再惴惴不安,也令她突发感慨伤怀。
一架摆满书籍的巨大的书柜赫然出现在眼前,而书柜旁一副帛画也一同从黑暗中显露出来——三座殿宇倚靠湖泊巍峨矗立,更有檐牙高啄,复道相连,气韵雄壮。一柱一廊尽显笔法恣意,水纹水波皆现元气淋漓,一如画者挥就才毕。这样锐气的画风,这样熟悉的笔触,昌都城中除陈景外,再无他人。
“从前他和乐荣公子起了争执便不再作画了。”面对着幅画,莫离才发现原来自己身边一件陈景的遗物也没有,无可托念,相识多年全然像两个不相干的人,声音哑然:“我真不知他何时画的。”
“这是去年司空四十五大寿时,军师送的贺礼,司空奉为珍宝。如此恢弘殿宇真不知何时我才有缘相见。”张牧察觉到莫离异样,语气变得欢快想将她带离愁思。
萧信也曾听闻陈景禁足莫离之事,他轻捋自己的胡须,笑着说道:“三座怕是要等上许久,但再过半年,这昌都必定有一座殿宇你们能有幸一观。”
天下久乱,诸侯纷争,百姓能有片瓦遮身已属不易。张牧原是流浪孤童,莫离则在山野中长大,都从未见过真正的宫殿。二人听得萧信所言皆感惊喜。
“选址在何处?昌都附近似乎没有这样水泊。”张牧熟知昌都地形,对此事仍有疑虑。萧信闭口不言,任凭张牧讲所知大大小小的湖泊一个一个报出名来。莫离在一旁静默许久,见萧信笑而不答,开口道:“难道要人工挖掘不成?”
“是了是了,城外十八里正是低洼地最宜引河水溯湖泊,若取城墙与低洼之间造这殿宇,不但能身处局外更能观局入微。”张牧一听挖掘二字,马上想到了最合适的地方,见到萧信对他点头赞许,收敛刚刚激动神情,微微一笑以做回应。
承刀卫们经司空与众人悉心教导都成长为才学出众的少年,三人年龄相仿但性格迥异,施恒活泼好斗,孟成冷峻严肃,张牧端庄谦和。“万事皆备,只待皇上点头。不愧是许懋教导出来的学生,聪明的很。”萧信刚想夸赞几句,莫离打断道:“如此工程花销不菲,一池水,一座楼,不知可多征多少兵马!司空军旅出身,怎能为享乐而忘艰辛?”
“非也非也,此事以民为民,国之所需。姑娘可能不知,前些时日南边传来了一个消息。”萧信语气轻松,神情却不轻松,“吴极死了,如今幼子承业,若不抓紧时间,天下将变。”
“原来是要练水师,”莫离想到吴极“南楚霸王”的威名,不禁敲了敲额头,感慨道:“真是可惜,真是头疼。”
张牧也听说过吴极威名,道:“为何不下旨招安?我们大举进他孤儿寡母,恐遭人非议。”
“因为有一个人在南楚,有他南楚就不会被招安。”莫离与萧信对视一笑,摇摇头,缓缓道:“天水八贤之五——林循。
“看来你们俩对此图见解颇深,没有辜负承刀之名,老夫很是欣慰。”萧信依旧捋着自己的胡须,朗声道:“这便是此行要与你二人交代的事务了。孟成、施衡处就劳烦张牧转告,还望今后你我同僚同心同力,谋事皆成。”说罢,向二人深深作揖。
“必当同心同力,谋事皆成!”张牧与莫离互看一眼,齐声说道,并连忙回礼作揖。只有他们知道,这礼承得有多重,回得又有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