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小镇,空旷的旧街上看不见什么行人,萧瑟的街道两旁仅有一些零散的小店老板伴着自己更加零散的商品,慵懒地晒着太阳,顺便等待顾客。
与因经济高速发展而显得争分夺秒的当代大城市不同,这样的一个小镇里充斥着老人、小孩、悠闲与慢节奏的清新空气。
像这样因青壮年大量流向发达地区而变得愈发空旷老旧的小村镇越来越多,舒凡的老家,这个要在市级地图上才勉强能有一个名字的小地方,当然也是其中毫不起眼的一员。
而舒凡,人如其名,一名平凡的学生,与这个世界上许多人一样,前面这十几二十来年的人生就像一条简单的直线,没有半点波折起伏,就像死人的心电图......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今年舒凡莫名其妙地回了老家,走在这老镇路边,将衣领提了又提才勉强挡住无孔不入的冷风与雪,心绪烦乱中,不自觉加快步伐。
自己是为什么突然想要......回来呢?
虽然什么理由都没有,但就是回来了,还在这大冬天出了门,就好像冥冥中有个声音对自己说:
该回来了,应该回来了。
于是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买票,稀里糊涂地坐上火车,稀里糊涂地踏进了早已空无一人的老家的旧门,稀里糊涂又莫名其妙地,回来了……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心里便安慰自己回乡下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是好的……
便自己把自己给安慰出了门,而且还是在这刮风像刮刀子的大风雪天。
我呼你二爷的新鲜空气哟……
舒凡低头走在路上,内心一团纠结的乱麻,深邃的黑眸被掩在半瞌的眼睑下,似有一些心事。突然,一阵微微心悸的感觉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是另一边,街道的另一边。
冒着双眼被风刀戳瞎的风险,舒凡疑惑抬头看向街对面,内心诧异。
...嗯,差不多有半年没回来了,那里好像新开了家店,店里一罐罐咖啡豆依墙整齐堆成山形,桌上摆满杯具……所以是一家咖啡店咯?柜台上还摆着一只纯金色招财猫,不过……
再肥大的招财猫,也不能改变这个穷地方根本没人喝咖啡的情况吧。
低声哔哔一句,舒凡挑了挑眉,却又还是忍不住细看一眼,这才发现店里竟还有一个女人躺坐在深褐色的藤椅上看着书,那书身材真好……
额不,重点是自己,好像以前曾见过她?
这咖啡厅里的妖娆女人,是自己曾经见过的,认识的人?
这感觉极浅,舒凡想不出源头,终究还是压下心底的疑惑,姑且认为那只是错觉,最后瞥了一眼咖啡店柜台上刺眼的大金猫,这才回头继续走自己的路,嘴里小声地絮絮叨叨,“城里人都是妖怪……”
极小的声线被碾碎在风中,在舒凡看来,这只是没人能听见的自言自语而已。
然而在他身后那渐行渐远的咖啡店里,姿态慵懒的女人依旧坐在原处,只是耳朵轻微地动了动。随后她慢慢收回了捧书的手,那书竟然就这样,诡异地悬浮在空中,又缓缓合上。
旁人这才能毛骨悚然地望见那深色封皮上竟然镶嵌着大大小小密密麻麻数十个人眼,而其中最大的一颗...…
对着舒凡的背影,眨了一下。
......
舒凡很快将路上的小插曲和那个古怪的女人抛在脑后,他快步七拐八拐后走进了一条小巷,娴熟拉开一个小门,弯腰钻了进去,感受着屋内暖气的温度,轻松地呼出一口白气,再将始终紧闭的衣领松开,又转身合上店门,破旧木板在嘎吱作响中,隔断了冷风。
总算暖和了。
“哦哟,舒凡?回来了哇?好久没看到你的咯。”屋内吧台后的一个中年男人很快出声,他脸上带着参差的胡茬,笑容很亲切。
舒凡望过去,也咧嘴笑了,“放假咯嘛,就回来了。”
这吧台后边的中年男人姓白,年轻时不知怎么搞到了十几台崭新电脑,只身一人跑到这小镇上开了个小网吧,一开就是近十年,崭新到破旧。
白叔依旧咧着胡子拉碴的大嘴笑道:“老样子卅?”
“是嘞。”舒凡将钱和证递过去,看着中年男子依旧娴熟的操作,不知怎的想起了镇上那个新开的咖啡店,和那个优雅中透露着古怪的女人,忍不住问出来。
“老白,你晓得街上那家新开的咖啡店不...我咙么感觉有点怪哩。”
老白,舒凡从小到大便是这么喊的,白叔好像也乐得如此,两人年岁相差其实十五不到,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也算是老朋友了。
白叔耸了耸肩,头也不抬地继续操作,“你说前几天才开门滴那个卅子咖啡馆?城头人咯,哪个晓得啷么个想法,跑到嘞么个巴掌大小地方来开个卅子咖啡厅......”
说着,手上操作完毕,将证递回去,总结一般开口,“不就是钱多了莫得地儿花嘛……咖啡,且,还不如老子切买瓶冰阔落喝。”
舒凡接过证件,点点头,转身就要朝里走,又被身后白叔的声音叫了回去。
“等一哈,差点搞忘咯,刚刚才有个城头人过来,留了封信给你。还是个女的,她好像早晓得你今天回来一样,你们认得?看不出来哇小凡凡儿,搞到嘬咯哇?”
城里来的?女的?早知道自己会回来?
舒凡不由得联想起了自己最近莫名其妙的归乡欲望,又想起了刚才那个咖啡厅里古怪的优雅背影,这个猜想一起,便在心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一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
容不得多想,舒凡没心情理会白叔的打趣,勉力压下心中越发浓重的疑惑,接过了递来的信。
胡乱拆开信封拿出信纸,信无头尾,其上寥寥四字,但在舒凡眼里,字字诛心。
信上写着:
......
你忘了谁?
......
...你忘了谁?
这四个字好似有魔力一般,令舒凡的思维都随之变得混乱起来。心脏猛地开始剧烈跳动,而脑海里也好像有一些东西在挣扎着要突破枷锁钻出来,像是魔鬼在喃喃低语:
你忘了谁...忘了谁?
而且为什么......胸口好闷。
舒凡不自觉地呼吸加重,脚步慌乱地走出暖屋,匆忙间遗失了一些东西都不自知。
再次来到街上,舒凡跌跌撞撞地逆着冷风沿来时的路朝回走,捂着胸口不住喘息,眼神深处慌乱不安。
我忘了谁?
到底是谁...是谁?
舒凡目光焦点已不在脚下的路上了,他迷茫地遵循自己内心深处的指示,再次来到了这咖啡厅门前。
好似冥冥之中的某个意志指引着自己来到这里,从城市到老家,仿佛有一条无形的、挣不脱的线,把自己牵过来了。
从千里之外的大都会,牵到这神秘的咖啡厅门前。
勉强压下内心越发焦躁不安的思绪,舒凡看着透明玻璃幕墙里那个像是始终没有变换过坐姿的女人背影,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袭来......
不是错觉,自己以前真的见过她,肯定见过她,而且不止一次...绝不止一次。
但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
“进来吧,舒凡。”是那个女人发出的声音,不算动听,却也绝不惹人厌。
她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舒凡隐隐有了个模糊的猜测但还是想不明白,不过现在的自己已经能清晰地感觉到脑海里有某些东西正被重重迷雾给包裹着......就像一团棉花里的冰,一些碎片化的寒气正渗出来。
店内优雅女人放下了手里的书,却依旧慵懒地靠在躺椅里,似乎没有起来的意思。
而舒凡只是呆呆地迈步走了进去。直到身后的店门毫无声息地关上,阻隔了冷风,才令他猛地回过神来。
自己怎么就又稀里糊涂地进来了呢......
算了。
莫名镇定了一些的舒凡暗自打量了两眼周围的环境,吧台上那恶俗的大金猫依旧惹眼,但很快,他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在了店内那女人身上,甚至连冷汗微湿脊背都不自知。
只见她缓缓侧身,又慢慢回头,其缓慢优雅的动作透露出万千风情,而那渐渐露出的小半张精致侧脸如若无暇美玉,更似粉白凝脂。此刻她嘴角又微弯,噙着淡淡的笑意,舒凡这才望见那弯弯柳眉下慵懒半睁的美眸,那眸光如水轻轻流转,两人视线将将相触的一瞬间,舒凡仿佛被勾了魂魄,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