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尚最熟悉路径,他在决定去水潭之后,就率先转换方向,王有义,赵芳紧随其后,可是大勇和老李早就跑糊涂了,虽然老李能够跑到最前面,可是那又能怎么样,他并不认路啊!老李一边跑一边向后看,所幸蟒蛇尚未追上来,要是有个万一,他才不管三七二十几,有路就窜。大勇看了看他,明白了他的心思,老李又使劲点点头,明确告诉他,你也得这样。
抄小路果然难走,又是坑又是沟的,还有很多杂草丛生,大勇看见马尚个子低,背着孩子更加艰难,就跑过去主动背上小果子,这样队伍行进快一点。马尚赵芳都很感激,但不是感谢的时候,所以扶着大勇,王有义领头,郭凯,老李断后,朝水潭奔去。
夜黑风高,安静的出奇,不仅是树梢像钉住了,连空气都凝固了,不再飘动,偌大的森林遥遥的空间里,只有这几个人在紧张的奔逃,推动着空气搅乱了气流,好像一潭池水安静的像一面镜子,突然飞进来一只虫子,在水里挣扎,些许波纹荡漾开来,水波耗尽能量之后恢复平静,而虫子还在蠕动。
蟒蛇似乎没有追过来,也许是吃饱了,也许是顺路追过去,没想到这几个人拐弯了,总之周围一片寂静,再也没有听到其它的声音。马尚拍了拍大勇的肩膀,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歇一下,慢慢走。”
赵芳赶紧接过小果子,抱在怀里慢慢走路。大勇也累坏了,脸庞鬓角全是汗,身上就不说了,透透的。马尚看看所有人,都是汗水直流,气喘吁吁,尽管如此,仍旧是不敢停下来休息,接着慢走。队伍里少了张春来,没有人敢提这个茬,大家都不吭声,心照不宣,也许还有下一个,不知道是谁,多说无益!
其实走到这里面的,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有一个无法绕过的原因,死,是在继承古人的归宿,只有角斗场之外的人,才有现代文明之长生,可是想回到古代的人不在少数,不然,怎会排队进来。这也有很多原因,大勇不得而知,但是终归有一条,无论什么时代,都有时代的悲哀,时代的难处,混的风声水起的有之,混的窝窝囊囊的有之。大勇的处境,有点窝囊,一直都很不妙,他忽然发现自己孤单的很,一直在逃命,尤其是到了这个角斗场,他每见一种动物,都能把自己吃了,好像到了远古时代,生活在原始森林里,和野兽挣命,挣口饭吃,问题是远古人未必怕苍蝇蚊子吧,现在连远古人都不如。
大勇看看自己既普通又渺小,好像一下子所有的宏图大志都烟消云散,所有的痴心妄想都已名副其实,泄了气的身板更加真实,每一步的脚印,都亲吻着最朴实的土地,那青涩的味道,如此熟悉!
所有人的步伐紧张且迅捷,掉队意味着掉命,虽然心里都想走在最前面,但是面子上不想被烙印胆小鬼的标志,所以跟着队伍原本的秩序走,属性如此!
大勇不知道这些人在这生活了多少年,居然如此熟悉,暗黑的夜,偌大的森林,能够行进自如,毫不费力,顺着小道游刃有余,七拐八拐,不一会就到了一座小山坡,隐隐约约听到流水声,大勇明白了,真是谢天谢地啊!他们爬到顶上,已经筋疲力尽,走了这么远的路,赶上爬山的时候,尤其显累,腿上的肌肉像展开一块做老了的豆腐皮,已经撑到要撕裂的地步,背部的肌肉更像一块大皮革,耗尽了韧性。
大勇想坐下来休息一下,可是又贪恋站起来享受凉风习习的感觉,所有的挥汗如雨如今都成了贪凉的资本,那种神妙不是懒在床上所能体会的。小果子坐在地上,依旧被赵芳揽在怀里,这时她也累坏了,当把小果子放到地上的时候,整个世界都释怀了,轻松的像穿了皇帝的新衣。马尚看遍了所有人,目光落在王有义的脸上,四目相对,复杂的感情交织非语言所能表达,信息量的传递非现代网络所能承载,大勇自然能懂但并不十分了解。他只能看看老李,已经靠在树上,双腿伸直压在地上,怎么舒展怎么来。还有郭凯,安静的像个陌生人,也许心里正在哈利路亚吧!
正值夜最深,证明着空旷的地方越空旷,封闭的地方越孤独,全世界安静的像死了一样。大勇坐下来,总是拢不住思绪,心思散了架似的游离,他看着马尚说:“马大哥,我们到哪了?”
马尚抬起头看看他,无辜中枪的脸充满了衰败,扬手一擦眼说:“后面就是瀑布下面的水潭,还有半只我们没有顾得上的野猪。”
王有义若有所思的说:“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割点肉,我们忙活了两天,都给那条蟒蛇打牙祭了!”
郭凯过来坐在王有义身边说:“有,肯定有,没有被水淹的还有很多呢,幸亏没有割的太狠,要不然现在什么都没了!”
唯有李保国没有说话,不知道在胡乱想着什么。大勇觉得郭凯还是说的很有道理的,江河湖海,我只取一瓢饮,留有余地是自然之道,因果好轮回。
马尚看看众人说:“抓紧时间走吧,到了水潭边上弄点水喝,歇歇脚!”
走!一群狼狈不堪的背影在黑夜中渐渐消失,顺着坡势快速奔逃。约摸行进了不到五百米,就来到了河流的边上,大勇看了一眼觉得这里似曾相识,又沿着河流往上游摸索,跌跌撞撞,磕磕碰碰,终于遇上一座陡坡,马尚先爬上去,依次将王有义,李大勇拽上去,又赶紧接了小果子和赵芳,直到把李保国和郭凯都拉上去,这才看清楚地点。大勇叹息一回,心想我说刚才那个地方比较熟悉,原来自己曾经站在这个地方远眺,而那个熟悉的位点正是自己刚观望过的,原本觉得挺美,秀丽山川层次分明,可惜如今心境不一样了,煞了风景!
前面不远便是水潭,连只来过一次的大勇都记忆尤深,曾经逼迫自己从彩虹桥掉下来的巨型野猪应该还有一部分在水里面,也许旧世纪里水中的微生物现如今都长得蚕蛹一样大,发起狠来咬得张春来都怕,也许野猪的肉剩余的不多了,在没有科技的自然界里秀的只有体型和肌肉。在巨型的动物面前,人类这个词并没有特别的意义。
但是这并不妨碍事物的两面性,水中已经没有肉眼不可见的微生物了,而且数量已经急剧减少,导致河水变得无比干净,所以大家都急匆匆的想去痛饮一回。
夜有点黎明前的黑暗的感觉,似乎比刚才更黑了,要不是适应了一晚上,看着都有点眩晕。大家摸索着往前走,小沙砾磕着鞋底啪啪啪的响,马上就要到路中央了,那里是水潭溢出水流的河床,大勇似乎都想马上趴下去扎进水里,饮个痛快!甚至没人主动往水潭里走,而是直奔涓涓细流。
突然,马尚停住了,他一把拽住赵芳,压住队伍,老李差点撞上去,所有人吓了一跳。大勇仔细一看,前面不远处,像一堆堆长成团的草,也像一层层波浪,关键是一大片都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离开不过才一天,能长出这么多?马尚疑惑了,不敢再往前走,王有义站过来,也搞不清楚。大家往四周看,这玩意还不少,虽然看不真切,但是看笼廓再自行脑补,基本蔓延到水潭边,而且顺着河流覆盖的都是,越发恐怖。
没有了踢石子的声音,唯一比心跳声音稍大的就是那瀑布,穿破夜空费劲的传过来,听得人很压抑。暗夜即将撤幕,不再撩拨眼眸,看得渐渐清晰,小果子就说:“为什么这草还会动?”
赵芳赶紧说:“别说话!”
郭凯看着也是,淡淡地说:“我咋也感觉这像草一样的东西在动,难不成长这么快,就长了一大片?”
王有义不想人们说话,但是也想听听意见,他自己也搞不懂,看着马尚轻轻的说:“怎么办?”
马尚更看不懂,但是比谁都谨慎,他让赵芳带着小果子往后退,然后对王有义说:“咱俩过去看看!”
王有义刚要走,李大勇拉着他的手臂说:“王哥,你留下,我去!”
马尚和李大勇蹑足潜踪,悄悄靠近那一片“荒草”,四只眼睛紧紧盯着,正好黎明来的急,光和亮同速闪现,两人渐渐看清了!
就在看清了同时,有无数双眼睛也注视着他们,那谈黄色的瞳孔里,卑贱着两个人影,在清澈的液体里,洗礼着灵魂!看不尽数不完的眼睛,还在不断的聚拢,像一座座小渔船上的鱼灯,慢慢的划过来,炊烟升起归家的信号,疲劳的眼神变得灼亮,燃起希望,照亮了那一副白皑皑的肋骨,浸淹在烟雾缭绕的深潭中,竖起长长的帆!
两人戳在原地,好像时间偷了懒,定格在一瞬间好久好久。大勇看着那曾经追得自己跌下瀑布的巨型野猪,如今只剩一副骨架,小了好多,原来它竟然没那么庞大。好像寒冷的冬天里进被窝之前,脱光多达双位数的衣服,露出瘦啦吧唧的骷髅,忽然感觉更加真实,亲切了许多。那野猪也像揭毯子一样把皮肉整个掀开,骨肉分离,干干净净绝不拖泥带水,焖烤的吧!
马尚拽了拽大勇的胳膊,意思再明显不过,只是轻轻的逃离,一旦唤醒了饥饿或贪婪,他们所有人都将彻底领悟体无完肤渣都不剩亦或种种,大勇体会不到痛,只有“惨”!
顺着原路倒退,他们小心翼翼,虽然没有引起攻击,却难以拉开距离。大勇先前还一直怀疑人生,作为地球上生物进化的霸主,都已经主宰了整个世界,宏观的微观的,可当他离开都市走进深山开始,就已经被撵的到处乱窜,尤其是被骗进角斗场,一路被各种生物按在地上摩擦,现在看着满地的鳄鱼,一个个张开大口,很像植物大战僵尸里满屏的食人花。
早晨的时光总是流逝的最快,这一点从光亮度的指数增加就能看得出来,王有义原本视力已经下降了很多,如今天已基本全亮,他看得十分清楚,处境比想象的更糟糕。远处马尚和李大勇背对着他们,身子悄悄的后移,而前面的鳄鱼群,似乎已经有所触动,口水要流下来了。现在所有的人和鳄鱼都崩着,屏息,凝神,静气,一点大的响声和举动,都有可能成为屠戮的发令枪。
王有义左胳膊被郭凯拽了一下,他回头一看,郭凯的双腿在不停的抖,他知道郭凯这会儿一定身体发冷,连他自己都觉得好像深秋突然降临了,鸡皮疙瘩骤起,都要把寒毛掐断了。王有义没有劝他,也没有鼓励他,实在没那份心,他想劝的说的连自己都需要,且急需。郭凯看王有义没有搭理他,依旧在关注前面两个人的逃离问题,只见马尚和大勇像慢动作一样,轻轻的向后退,谨慎又恐惧,而前面的一地眼睛犹如开遍田野的双瓣花,随着身影浮动。
大勇此刻后悔视力太好了,他能清晰的看到鳄鱼硕大的嘴巴里哪颗牙齿最大,哪个牙缝里还有残存的骨头渣,甚至眼腺涌出的泪水随波荡洗瞳孔的水幕,阴森恐怖的褶皱像怪石林立的荒山野岭。这些都深深的刻在了脑海里,挥之不去,经过长时间的磨损,依旧生生不息,可随时像调监控放电影一样,再来一次恐怖播放!他终于明白了,心理素质的极限是文化甚至文明的最后屏障,一旦捅破,就原始了。
心魔是生活的隔壁老王!
大勇突然觉得马尚有点慌了,似乎绷不住要转身奔逃,他那渐渐后退的身影在加速,原本同节奏现在已经赶不上他了。大勇害怕激怒了鳄鱼群,一旦全线出击,号角吹响,逃不掉即碎尸万段,他更加害怕这一刻早早的来临,但又不敢说,生怕一点点声响都会点燃鳄鱼进攻的激情。他在胆战心惊的思量了半天之后,决定大局转换的那一刻,还是跟风逃离的好,尽管他一贯讨厌跟风,还是瞬间做好了准备。
其实鳄鱼并没有这么多考虑,站在强大者的位置上,往往最先丢弃的就是煮熟的鸭子,它们眼里是两只猎物的怪诞,居然没有意识到危机,惊慌失措,积攥不到傲满的氛围。所有的鳄鱼都在茫然的看着两人糟糕的表演,随势跟进,悄悄前进。
这时天已经亮了,有阳光透过密林射进来,照在青褐的皮肤上,光的温暖似乎蒸腾了空间,一下子拉近了双方的距离,让剑拔弩张的态势,更加容易破碎!
马尚刚要转身,嘴里的“跑”字还没有出口,就听见鳄鱼身后“扑通”一声,像是巨物掉进了水里,正因为这一声响,所有的鳄鱼触电般的散开,连大勇都惊到了,凝神去看。马尚顺势一拽李大勇的手臂,翻身就跑,大勇也才明白过来,甩开腿跟着马尚绝尘而去。
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发现王有义郭凯几人,原本身后杵立的位置上早已空空如也,来不及细想,唯有双脚踩在河床的砂石上蹦发出“嗒嗒嗒”的刺耳声,生生的砸进耳朵里。
鳄鱼群赤条条的时候挺捋顺,一个个摆放的像行军的队伍,突然的一惊致使部分鳄鱼转身,来回挪动,于是尾巴一扫脑袋一撞顿时骚乱起来,阴冷的杀气变成噪杂的喧闹,等到一切归于平静,两人已没了身影。
马尚大勇快跑到岸边的时候,就听见赵芳和小果子一边喊一边招手,原来他们早就躲了起来,这会正在等着截他们两个。脱离危险之后,马尚赶紧抱着小果子,真是劫后余生,大难不死,自然忘情。唯有大勇没有看见李保国等人,就问赵芳:“李大哥他们几个呢?”
赵芳擦掉眼泪指着瀑布的方向说:“在涯上呢!”
马尚顿时就懂了,知道刚才的动静一定是他们鼓捣的,他对这再熟悉不过,甚至明了他们爬了多高推的是哪一块石头沿路怎么走回来等等。他把小果子扯在怀里,说:“走,我们去接他们!”
大勇跟在后面,回头看看并没有鳄鱼,比腰还深的野草几乎生长在画里一般,一动不动安安静静。但是他的心,很乱,很冷,焦躁不安的颤,极不符合六月的天,那种本应该有的慵懒。
约摸四五百米远,就看见王有义,李保国,郭凯三个人一路跑过来,大汗淋漓气喘嘘嘘,所有人脸上都看不到脱离险地的生气,郭凯上气不接下气的对马尚说:“快去看看吧,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景象!”
马尚一行七人,往山崖瀑布走去,就是心里的方向,脑里的位置,一点都不带错的,他们就在这个瀑布半山腰里的一块巨石上,鸟瞰过多少安详岁月,也是在这个地方,就在刚才,推下石块造出响动救了两人,地上还有残存的印记,是一道石头画在石头上的白色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