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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乘着夜色,奇普爬上曾经的古战场。浓雾压向地面,遮蔽了四周的声响,也遮住了少年头顶的星光。虽说镇上的大人们大多避免靠近这一带,也禁止孩子们到这边来,但奇普已经在这片空地上玩耍过上百次——当然,是在白天的时候。今晚,他的目标是埋藏在这里的拉克辛结晶。

爬到山顶,奇普停下脚步提提裤子。在他身后,湍急的河水低吼咆哮,但或许,那其实是十六年前战死于此的士兵们的哀号。少年挺起胸膛,不去理会心中的杂念,周遭的浓雾让他觉得自己犹如深处静止之中,时空之外。毫无征兆的,他感觉太阳就快升起来了。他必须赶在日出前抵达古战场另一侧。今晚,他要比过去任何一次探险走得更远。

老实说,就算是芮米尔也不会在晚上到这地方来。毕竟所有人都知道,裂岩山闹鬼。不过那家伙可不用出来养家,他老妈也不会把他的薪水拿去抽大烟。

奇普攥紧自己的小腰刀,继续往前走。要知道,会将他拖入无尽深夜的,可不止那些不安宁的鬼魂。据说,以前曾有人在夜里见到一群在这附近徘徊的野猪,它们獠牙锋利,蹄子硬挺,如果你手上带着火绳枪,意志也如钢铁般坚强,对方又恰好是个不错的猎物,那它们将无疑是一顿美味大餐;然而打从光明王之战开始,镇上的青年壮丁被尽数带走,之后便再没几个人会为了一片培根而冒生命危险去猎杀野猪。如今的莱克顿显然只剩下曾经的躯壳,现任女镇长也不愿再让任何一个镇民平白丢掉性命。再者说,奇普身上也没有火绳枪。

当然,野猪并不是唯一在夜间出没的动物,山地狮与金棕熊也极有可能也在等待享用一顿名为“奇普”的肥美大餐。

数百步[1]外,一声低号划破浓雾与黑暗,坠入漆黑的战场。奇普随之僵在原地。噢,这地方还有狼。他怎么把狼给忘了?

又一声狼嚎在更远处响起。这种回荡的号叫声,正是荒野特有的声响,能让你在听到的瞬间,全身冰冷、噤若寒蝉。那绝对是一种能够把人吓到屁滚尿流的美。

奇普舔舔嘴唇,继续前进。忽然,他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跟在自己身后。被跟踪了?少年回头看了看,什么都没有。果然多心了。难怪老妈总是说他想得太多。快走吧,奇普,还没到地方呢,其实动物们更怕你。况且,那声号叫说不定只是一种吓唬人的伎俩。事实上,狼嚎听起来总会比实际位置近许多,所以,狼群很有可能还在远方。

在光明王之战打响前,这里曾是一片肥沃的农田。由于紧邻安伯河,无论是无花果、葡萄、梨,还是芦笋——甚至其他所有作物,在这儿都长势良好。从最后一场战役结束——正好在奇普出生的前一年——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六年,可这片土地依旧破败荒芜。几根老房子与马厩的木桩被烧得乌黑,倒插在地里,只露出一部分在外面。炮弹留下的深沟与弹坑随处可见。或许是因为眼下迷离的浓雾,那些弹坑看起来仿佛是一个个小湖泊、隧道和陷阱,没有尽头,深不可测。

由于太阳的常年暴晒,大部分在战场上制成的魔法结晶最终都会溶解消散。但在这个地方,散落在战场各处的绿色拉克辛长矛,虽然破旧,却依然闪闪发光。散落在脚下的黄色拉克辛碎片甚至能轻易割破当地最结实的皮鞋。

其实早在很久以前,战场上所有值钱的武器、盔甲与拉克辛结晶都应该被拾荒者捡走了。然而随着季节变迁,雨水的不断冲刷,每年都会有更多神秘的物体从地表浮现,而那正是今晚奇普所期望的东西——他在寻找的是破晓第一缕阳光下最醒目的那一件。

狼群的号叫停止了。老实说,再没有什么比一直听那种瘆人的叫声感觉更糟糕的了,但至少听的时候,你还能知道它们在哪儿。现在……奇普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

在他面前,两个形状极不自然的阴影遮挡住山谷的入口——是两个大火葬柴堆烧剩下的余烬。奇普走过去,他恍惚觉得从浓雾里看见了什么,一时间,少年的心脏简直要跳到嗓子眼儿,那是盔甲斗篷甩动的影踪,有人正瞪着一对闪亮的眼睛在黑暗中摸索。但那身影转眼便被翻滚的浓雾吞没了。

有鬼。亲爱的奥赫拉姆神。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它的坟墓看。冷静下来,快往好处想想,说不定狼群也怕鬼呢。

意识到自己停下脚步,奇普屏息凝视黑暗。快走,呆子。

少年压低身子,继续前进。虽然块头或许有点儿大,但让奇普深感自豪的是,自己的动作向来轻盈。移开锁定在山丘上的视线,奇普依旧没看见什么鬼影儿,人影儿也没有,什么都没有。但这时,他又莫名地感到自己被人跟踪了,可回头看看,还是什么也没有。

喀啦一声轻响,如同一颗石子从谁的身上落下。意识到眼角余光似乎瞥到什么,奇普迅速抬头看了一眼山丘。喀啦,一个火星出现在视野之中,还有打火石敲上铁块的声响。

不一会儿,浓雾便被火焰照亮。借着微弱的火光,奇普总算看清一点细节。不是鬼——是一个士兵在敲打火石,他在试图点燃一根引火线。火苗燃起,在士兵脸上投出一道红光。黑暗中,他的眼睛看起来仿佛在发光。士兵将引线插入火绳枪的托座,用力转动,接着开始在黑暗中寻找攻击目标。

虽然现在只能看到闷烧的火堆,但想必刚才点火的时候,这士兵一直在盯着明亮的火苗看,夜视能力受到了影响。证据就是他的视线从奇普头顶扫过,却完全没有发现奇普的存在。

士兵很快又转回来,显得神经兮兮:“见鬼,这边我应该检查过了?那是些游荡的狼群吧。”

奇普继续前进,非常、非常小心地前进。他必须在士兵的夜视能力恢复前,再次深入到浓雾与黑暗之中。万一他在这时候弄出声响,那个人很可能会胡乱开枪。奇普踮着脚尖,悄悄地迈着步子。过度的紧张让他觉得后背有些发痒。毫无疑问,铅弹随时会从后面将他撕裂。

但他成功了。走出一百步,然后再远一点。没人尖叫,也没有枪声划破夜空。再远一点,再前进两百步。

士兵点燃的火堆总算在他视野左方消失,从这距离看上去简直只比煤球稍微亮一点。为了保持自己的夜视能力,观察东西的时候奇普竭力不去直视光源。士兵附近没有帐篷,也没有铺盖卷,只有一个火堆。

为了看清黑暗中的物体,奇普尝试了戴纳维斯大师教他的小窍门。他放松视线,让眼神失焦,试着用视野边缘观看物体。除了一些不规则的石头,四周什么都没有,大概。于是,奇普又向前走了几步。

他看到冰冷的地面上躺了两个男人,一个是一名士兵。过去,奇普曾无数次目睹母亲失去意识的模样,因此他一眼便看出来,这个男人绝不是普通的晕厥:他的身体不自然地躺着,四周没有毯子,嘴巴大张,双眼圆瞪,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夜空。在这个死掉的士兵旁边,还躺着另一个人,他虽然被锁链绑住,但依然活着。这个男人侧躺在地,双手被绑在身后,头上罩了一个黑色的袋子,袋口紧捆脖颈。

这名犯人还活着,而且浑身发抖。不,确切来说,他是在哭。奇普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其他人。

“你干吗不把我也了结掉,该死的?”犯人开口道。奇普愣住了。他本以为自己走过来的时候,脚步已经足够轻。

“懦夫,”犯人说,“我猜,你只是听命行事?奥赫拉姆神会因你们接下来要对那个小镇做的事情降罪的。”

奇普听不懂男人的话,但对方显然已经把这份沉默视作他的表态。

“你和他们不是一伙儿的?”犯人的声音里出现一丝希望,“拜托,救救我!”

奇普走上前。他知道这个男人正在受苦。但他又停下,转头看向那名死去的士兵。士兵衣服的前襟沾满了血。是这个犯人干的?怎么干的?

“拜托,如果你一定要袖手旁观,至少请帮我松绑。求你了,我不想在黑暗中死去。”

奇普向后退去,虽然这一举动让他感受到自己的无情:“是你杀了他?”

“天一亮我就要被处刑了,所以我从里面逃出来。这个人抓住了我,并在临死前将袋子扣到我脑袋上。如果天真的快亮了,那么接班的人肯定随时都会过来。”

奇普还是没厘清他的话。要知道在莱克顿,根本没人会相信路过士兵所说的话。镇长也曾告诫镇上的年轻人,暂时与士兵们保持一定距离——毕竟新郡首格拉多曾公开宣布,自己已经脱离光明利亚的统治,如今,他虽然自封为格拉多王,却依然想按惯例在镇上的年轻人里征兵。镇长告诉众议员,如果他不再是郡首,那他就没有权力去增加兵员。当然,不管格拉多是国王还是郡首,听到这话肯定都不会觉得高兴,好在莱克顿这个地方很小,还不足以让他烦恼上心。尽管如此,在一切平息下来以前,对镇上的居民来说,远离格拉多的士兵确实是明智之举。

但从另一方面讲,莱克顿现在没有郡首一事,并不能成为奇普将这个男人视作朋友的理由。

“这么说你确实是罪犯?”奇普问。

“承蒙太阳日的庇荫,”男人说,声音里流露出难以自抑的希望,“你瞧,小伙子——你还是个孩子,对吧?听起来像小孩的声音。我今天就要死了。我跑不掉了。实话实说,我还不想死,但我逃累了,所以这次,我要反抗。”

“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先把我的头套摘了。”

尽管一些含糊不清的疑惑依旧在困扰奇普的思绪,但他还是上前解开了男人脖子上的活扣,帮他摘掉头套。

起初,奇普根本听不懂这个犯人所说的话,只是象征性地帮他一把。男人坐起身,不过双手仍被绑在背后。他看上去大约三十来岁,和奇普一样是提利亚人,肤色相对白一些,满头卷发,哦不,应该是波浪发,手脚细长,肌肉十分发达。接着,奇普猛地注意到他的眼睛。

可以驾驭光谱,炼制拉克辛的人——“御光者”——通常都拥有一双不同寻常的眼睛。因为,无论他们能够操控哪一种颜色,最终那些颜色都会在他们的眼睛里留下些许残余。这些残留物会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将眼睛的虹膜染成红色、蓝色或其他任何一种颜色。这个犯人是一名绿色御光者——或者说他曾经是。但他的虹膜上却没有出现那一圈绿色的瞳晕,而是散落着零碎的斑点,就连眼白部分也满是绿色的小碎片,看起来仿佛是摔碎在地板上的陶器。奇普屏住呼吸,吓得猛缩回去。

“拜托了!”男人说道,“求你,我没有疯。我不会伤害你的。”

“你是‘破光魔’。”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逃离光明利亚了吧。”男人回答。

因为在光明利亚,人们会像农民打压狂犬一样打压破光魔。

奇普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一副随时都会逃走跳开的模样。但男人并没有做出任何企图威胁他的举动。再者说,现在天还没有亮,就算破光魔真想做些什么,也要有光才行。四周的雾气似乎淡了一些,远处的地平线上也开始露出灰色。尽管跟疯子聊天什么的实在太过疯狂,但眼下或许没他想的那么夸张。至少在破晓以前,应该是这样。

破光魔盯着奇普,神色古怪。“蓝眼睛。”他大笑道。

奇普不禁皱紧眉头。他讨厌自己的蓝眼睛。曾经有一个像戴纳维斯大师那样的外地人也拥有一双蓝色的眼睛。不过那对眸子长在他脸上很好看,长在自己脸上就很诡异。

“你叫什么名字?”破光魔问。

奇普咽了咽唾沫,心想自己或许应该马上逃走。

“噢,看在奥赫拉姆神的分上,你觉得我会用你的名字对你施法吗?这小地方的人究竟有多无知?御光术可不是那么用——”

“奇普。”

破光魔咧嘴笑了:“奇普。那么,奇普,你想没想过为什么自己会被困在这样一个小地方?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奇普,觉得自己非常的与众不同?”

奇普没回话。他想过,也有过。

“你知道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命中注定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吗?”

“为什么?”奇普满怀希望地轻声问道。

“因为你是个傲慢的臭小鬼。”破光魔放声大笑。奇普不禁为自己的松懈感到懊悔,他不该对这个男人放松警惕,妈妈早就说过,那样只会让事情变糟。但有一瞬间,他还是放松了,并因此栽了一个小跟头。“下地狱吧,胆小鬼,”他反击道,“你连逃跑这种事都办不成,所以你才会被铁足的士兵抓到。”

破光魔笑得更大声:“噢,他们没有抓到我,他们雇佣的我。”

谁会雇佣一个疯子加入自己的军队?“他们肯定不知道你是——”

“嗯,他们知道。”

恐惧像一记重拳击中奇普的肚子:“你之前提到我住的小镇,就刚才。他们打算做什么?”

“你听见了?奥赫拉姆神可真会开玩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孤儿,对吧?”

“不,我有妈妈。”话音未落,奇普马上后悔了。我干吗要对一个破光魔说这么多?

“如果我告诉你一个与你有关的预言,你会愿意相信我吗?”

“你刚才搞这种把戏的时候我就觉得一点都不好玩,”奇普说,“我们镇究竟会怎样?”马上就到破晓了,奇普可不打算在这地方逗留。不光是因为换班的卫兵随时会过来,还因为他不知道一旦有了光,这个破光魔究竟会做些什么。

“你知道吗,”男人开口道,“其实你就是我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我不是说这个地方,不是说‘为什么我会在这儿’,不是指我为什么在提利亚。我是指,我会被锁住的原因。”

“什么?”奇普反问。

“疯狂里总是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奇普。当然……”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竟自顾自地大笑起来。平复之后他再次说道:“你瞧,钥匙就在那个士兵胸口的口袋里,我够不到——”他晃了晃身后被手铐锁住的双手。

“我凭什么帮你?”奇普质问道,“天亮前给我个直截了当的答复。”

疯狂,而且狡猾,堪称无懈可击。“先用一句话回答我,”奇普道,“说吧,你们对莱克顿有什么阴谋?”

“放火。”

“什么?”奇普问。

“抱歉,你刚才说只能用一句话回答。”

“但这根本算不上回答!”

“他们打算彻底摧毁你们镇子,杀鸡儆猴,这样其他人就不敢再忤逆格拉多王了。其实除了你们这里,还有其他好几个不服从命令的镇子,毕竟格拉多对光明利亚的叛变在哪儿都不招人待见。虽然每座小镇都有人蠢蠢欲动,想要向现任的光明王复仇,但也有不少人更愿意静观其变。你们镇子只是不幸被特别选中罢了。不管怎样,我本身还算有一点良知,知道这样不行,所以就被其他人当成了攻击目标。我和上司大吵一架,还把他给揍了,但那并不全是我的错。他们都知道我们绿色御光者不喜欢按规章制度办事,尤其是在我们‘破光’之后,”破光魔耸耸肩,“于是我就到这地方来了。我想这番话应该算得上是回答了,不是吗?”

他一下说这么多,奇普一时间无法完全理解——破光?——确实称得上是个直接回答。奇普走到死去的士兵身边,缓缓升起的阳光照射在士兵脸上,让本已失去生机的皮肤显得越发苍白。振作点,奇普,想知道什么就问。

少年看得出来,天马上就要亮了。夜空的尽头已经开始呈现诡异的暗影,裂岩山成对的两座高峰,其中一座已隐约可见,就连挂在山峰上空的群星也都开始慢慢隐去。

我该问些什么?

奇普有些犹豫,他实在不想去碰那个死人,但还是跪到地上:“为什么是我们镇?”他将手伸进士兵的口袋,小心地避免碰触死者的皮肤。口袋里装了两把钥匙。

“他们觉得你拥有一些本该属于国王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偷听到那么多。”

“莱克顿能有什么国王想要的?”奇普问。

“不是莱克顿,是你,我说的是你。”

奇普愣住了,他抚上自己的胸膛:“我?我自己?我根本一无所有!”

破光魔笑着咧开嘴,神色疯狂。但奇普觉得,这些话可能只是他的托词。“那么,这就是一个悲剧性的误会。他们的误会,你的悲剧。”

“什么?你认为我在撒谎吗!”奇普反问,“你觉得如果我有其他选择的话,会跑到这地方来捡拉克辛吗?”

“我才不关心你会怎么样,只要你能帮我把钥匙拿过来就够了,还是说我必须得回答些好听的话才行?”

帮他拿钥匙绝对是个错误,奇普对此心知肚明。破光魔的情绪向来不稳定,这家伙很危险,他自己也承认了。但这个人好歹说话算话,那奇普又怎么能食言呢?

奇普解开男人的手铐,打开链条上的挂锁,随后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像在躲避野兽一样一步步地与破光魔拉开距离。对方也不拆穿他,假装没看到他的反应,自顾自揉揉胳膊,前后用力甩了甩,接着走到士兵身边,将手再次伸进上衣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副碎了一枚镜片的绿色护目镜。

“你应该跟我一起走,”奇普说,“如果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你觉得,在其他人拿着火绳枪跑过来之前,我能离你那座小镇有多近?再说,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我打算等太阳出来以后再行动。”破光魔深吸一口气,遥望远处的地平线,“告诉我,奇普,假如你一辈子坏事做尽,最后却为做一件好事丢掉了性命,你觉得那能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恶行吗?”

“不能。”在奇普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如实给出了心中的答案。

“我也这么觉得。”

“但总比一件好事都没做要强,”奇普说,“奥赫拉姆神是慈悲的。”

“不知道当你看到那些人接下来的所作所为之后,还能不能说出这句话。”

虽然心里还有一些别的问题想问,但一切来得太快,奇普根本无法整理好自己的思绪。

随着太阳缓缓升起,奇普总算看清楚面前隐藏在浓雾与黑暗背后的风景。成百上千座帐篷按照军事部署整齐划一地驻扎排列。士兵,无数的士兵出现在视线之中,就连奇普现在站的地方,不到两百步外就有一座士兵帐篷。蒙蒙亮的苍穹下,拉克辛结晶闪烁着微光,宛如散落在大地之上的繁星,悄然回应着它们在天上的兄弟。

最近刚下的那场雨让更多拉克辛结晶从土地里显露出来,那些本来是奇普计划今晚出来寻找的东西。通常情况下,当御光者释放出拉克辛之后,如果没有魔法续航,无论什么颜色的拉克辛最终都只会融化掉。但在战场上,情况则变得有所不同:那里的场面过于混乱,施展魔法的御光者数量也多得惊人,于是,一些未知的魔法便在这里被埋葬,那些凝固的拉克辛结晶因此得到保护,不至于被日光分解。

然而,四名士兵和一个穿红斗篷戴红护目镜的男人很快将奇普的目光从闪光的拉克辛上拽走了。这几个人正迈步从营地那边朝这里走来。

“我的名字叫加斯帕,顺便说一句,加斯帕·艾洛斯。”破光魔说着,眼睛却没有看向奇普。

“什么?”

“我不仅仅是一名御光者。我的父亲很爱我。我还有自己的人生安排,有自己心爱的女人。自己的人生。”

“我不明……”

“你会明白的。”破光魔戴上绿色护目镜。那眼镜非常适合他,几乎是完美地贴合在他脸上,镜片覆盖着视线的每个角落,无论他往哪里看,都能透过绿色的滤镜看到需要的东西。“趁现在,赶紧走。”

太阳跃上地平线的瞬间,加斯帕轻轻叹了一口气,仿佛那个名叫奇普的少年此刻根本不在这里。这感觉就像在看早起后深深吸入当天第一口薄雾的母亲。在两侧闪光的深绿色镜腿中间,加斯帕的眼白里开始出现细小的螺旋,绿色的碎片如同落入水面的血滴向四周扩散,接着染满全部。绿宝石般的拉克辛像气球一样从加斯帕眼中鼓胀涌出,逐渐变浓,随后凝成固体,延展出其他的形状。拉克辛穿过男人的脸颊,冲上头顶,最后向下沉入他的脖颈。等到绿色的拉克辛最终填满男人的指甲,其存在也变得越发明显,仿佛是无数发光的翡翠结晶。

加斯帕放声大笑。那低沉而毫无理性的笑声,除了无情,只能让人感到无尽的疯狂。看来这次他可不是在耍什么花招了。

奇普奋力奔跑。

他跑上墓地山丘——就是之前那个哨岗——小心翼翼地躲到离军队最远的那一侧。他必须马上去找戴纳维斯大师,那个人知晓一切应行之事。

这会儿山上没有哨兵。奇普转过头,正好看见加斯帕变身的瞬间。绿色的拉克辛从男人手上涌出,飞溅到身上,接着像壳一样护住身上每个地方,从远处看去简直就像一身巨型铠甲。奇普现在站的地方看不到士兵,也看不到那个正朝加斯帕靠近的红色御光者,但他看见一个脑袋大小的火球猛地砸向破光魔,正中他的胸口。霎时间,火球炸裂,火星四溅。

加斯帕径直从碎裂的火球中穿出,燃烧的红色拉克辛紧黏在那身绿色铠甲上。他的模样看起来既壮观又可怕,却充满了力量。男人走向士兵,大叫着发起反击,随后消失在奇普的视线之外。

奇普逃了回家。远处,朱红色的太阳将四周的浓雾全部点亮。

注释

[1]本文所使用的“步(pace)”为旧制长度单位,约等于2.5英尺,并非指脚步迈出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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