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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迎着清晨的寒气,奇普跌跌撞撞地跑过小镇广场。他拼尽全力晃动自己十五岁的身躯,笨拙地向前跑。路上,一块鹅卵石绊住他的鞋,奇普猛地向前快走两步,一头栽进戴纳维斯大师家的后门。

“你还好吧,小伙子?”戴纳维斯大师正坐在工作台后的座椅上,见他进来,便开口问。大师眉色很深,高高挑起,眉毛下面是一双矢车菊般湛蓝的眼睛。他的虹膜有一半像红宝石般鲜艳,那象征着他过去的御光者身份。戴纳维斯大师看模样也就四十出头,没有胡子,身体瘦削而结实,平常总是穿着厚厚的工装羊毛裤与薄汗衫。尽管现在早上的气温还很低,但他却经常将两条精瘦而肌肉虬结的胳膊露在外面。另外,他的鼻梁上还总是架着一副红玻璃眼镜。

“哇哦,哇哦。”奇普低头看了眼自己磨破皮的手掌,膝盖也是火辣辣地疼,“不,不太好。”他提提裤管,将受伤的手掌在黑色粗亚麻布上蹭了蹭。疼痛令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不已。

“很好,很好,因为——啊,过来,告诉我,这两个看起来一样吗?”戴纳维斯大师伸出手。他的两只手都呈现出明亮的红色。奇普看得出,现在他的手臂从肘部到指尖都充满了红色的拉克辛。为了避免自身褐色的皮肤会干扰奇普的判断,大师将手臂翻过来给他看。和奇普一样,戴纳维斯大师也是混血——不过奇普从来没听说,有人会因此找这位御光者的麻烦。至于他自己,就没这么好运了。戴纳维斯大师是镇上的染色工,他身上有一半血森林人的血统,除了脸上有一些被其他人称作雀斑的奇怪斑点,大师原本的黑发里,也带有些许红色。

不过,他的肤色比一般人的要浅,这样奇普也好判断一些。

奇普指了指染色工的胳膊,就是从前臂到肘部的那一块:“红色在这里变色了,而且看起来也要更亮一些。那个……嗯……我可以跟你谈谈吗,先生?”

戴纳维斯大师厌恶地将手往下一挥,鲜红的拉克辛随之摔落在地,碎成各种色调的红色颗粒。最终,逐渐变得黏软的拉克辛开始在空气里收缩溶解。大多数下午,奇普都会到这里来帮忙打扫残留物——要知道,红色拉克辛是易燃物,即使变成粉末也如此。“‘越识者’!我女儿是越识者就罢了,但镇长丈夫?还有你?一个镇上居然有两个男人是越识者?等等,怎么了,奇普?”

“先生……”奇普犹豫了。战场是禁地,而且戴纳维斯大师之前也说过,他认为在那地方打扫无异于盗墓。“你收到丽维的信了吗?”懦夫,奇普心下咒骂自己。三年前,丽维·戴纳维斯像她父亲之前一样离家前往光明利亚受训。不过,他们只负担得起她第一年农闲时回家的费用。

“过来,小伙子,让我看看你的手。”戴纳维斯大师抓起一块干净的破布,蘸干奇普手上的血,并轻轻拂去尘土。接着,他拔掉一个酒壶的塞儿,用破布抵住壶口,等破布浸满白兰地后,大师将其轻轻擦上奇普手心。

奇普不禁倒抽冷气。

“别这么娇气。”戴纳维斯大师开口说道。尽管从记事开始,奇普就在为这个染色工做各种奇怪的工作,但有时候,他仍然会对他感到害怕。“膝盖。”

奇普扮个鬼脸,卷起一根裤管,将脚搭在工作台上。奇普还在想着丽维的事儿,她比奇普大两岁,现在已经将近十七了,即使村里的男人很少,她也只是将奇普当成小孩来看。这是当然,不过她一直对他很好。她是个态度友好、长相可爱的女孩,不过偶尔也会自视高人一等,这差不多就是奇普期望中最棒的姑娘了。

“这么说吧,海里可并不是只有鲨鱼与恶魔。对提利亚人来说,战后的光明利亚可不是一个轻松的地方。”

“所以你认为她会回来?”

“奇普,”戴纳维斯大师问,“你母亲又遇到麻烦了?”

过去,戴纳维斯大师曾拒绝让奇普当染色工学徒。他说,在莱克顿这样的小地方,染色的活计恐怕不能给奇普一个光明的未来。而且,他一直坚称自己只是半个染色工,他之所以来干这行,只因为他能够使用御光术。在光明王之战开始之前,他干的一直是别的营生。这再明显不过,看也能知道,他曾在光明利亚受过训练。由于受训费不低,因此大部分御光者都曾宣誓会通过服役来支付费用,戴纳维斯大师本人的师傅肯定是在战争中牺牲了,才留下他一个人流离失所。不过现在很少有成年人谈论这些事。提利亚被舍弃了,所有事情都在变糟,而这就是奇普或其他孩子了解到的全部。

不过戴纳维斯大师还是经常付钱让奇普去干一些奇怪的工作,还和镇上半数的妈妈们一样,会在奇普闲逛到自己这里时,给他做顿饭吃。更棒的是,镇上有个女人总会给他送一些蛋糕,而他经常会用那些蛋糕招待奇普。要知道,这些蛋糕可都是为了吸引这名英俊的单身汉专门送过来的。

“先生,河那边有一支军队。他们要把镇子荡平,杀鸡儆猴,就因为我们违抗了格拉多王。”

戴纳维斯大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意识到奇普是认真的之后,他沉默了,接着整个人的神态发生了改变。

他开始像连珠炮一样向奇普发问:他们具体在什么位置,他是在什么时候到那里的,他怎么知道他们要来荡平镇子,营帐是什么样子,有多少个营帐,有没有御光者?就连奇普自己都不确定自己的回答,但戴纳维斯大师全盘接受了。

“他说格拉多王正在招募破光魔,你确定?”

“是的,先生。”

戴纳维斯大师用拇指与食指摩挲着自己的嘴唇,像蓄须的男人抚摸自己的小胡子一样来回磨蹭,不过他自己倒是总将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他大步走向一个箱子,打开盖,抓出一个钱袋。“奇普,你的朋友们今早打算在绿光桥钓鱼,快去叫他们回来。格拉多王的人会先占领那座桥,如果你不去,他们就会被杀死,或者被掳走当奴隶。我会警告镇上其他人,万一发生最坏的情况,带着这些钱去光明利亚,丽维会帮你的。”

“但是——但是,我妈妈!她——”

“奇普,我会尽我所能去救她和这里的每个人,但是没有其他人能去救你的朋友了。你想让伊莎贝尔被抓去当奴隶吗?你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对吧?”

奇普的脸唰地变得惨白。虽然伊莎现在还是个野丫头,但他知道她迟早会出落成美丽的女人。尽管伊莎对他并不总是很友好,可一想到有人要伤害她,奇普便感到心里充满了愤怒。他转过身要走,又犹豫起来:“先生,什么是越识者?”

“我的眼中钉。趁现在,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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