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车马劳顿,傍晚终于看到了平阳。
夕阳西下,别有一番景致。
“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鸟向檐上飞,云从窗里出。”郑元威感慨道。
程枫拍手道:“好诗好诗,应景的很。”
郑元威道:“程兄缪赞了,这乃是吴均的诗。”
程枫道:“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人,就喜欢这么文绉绉的东西,我一粗人连字也不识。”
豆月白也打起帘子,看看这陌生之地的景色。
郑元威:“我们进城吧。”
策马扬鞭,马蹄阵阵,黄尘翻飞,好不恣意。
上阳城内,此时已是行人稀少,道路两旁的窗子透出微黄的烛火之光,马蹄踏在石板路上,锵锵有声,前方的路口传来嘈杂的声音,待走上前,发现原来是家客栈,客栈门口青旗高悬,灯火明亮,三层木楼高大气派,正中的匾额上写着“归来客栈”四个大字。
几人翻身下马,门前的小儿最是机灵,一溜烟迎上来道:“几位客官里边请,打尖住店,里面请。”
程枫碰一碰郑元威,低声道:“看这客栈如此气派,肯定很贵。”
小二耳尖,将手中的毛巾甩到肩膀上,道:“这位客官好眼力,我们这归来客栈是上阳最大的,也是最好的,价格自然要高些,不过您几位放心,我们绝对不是黑店,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人光顾。”
不用看,光听这嘈杂的声音也知道里面人不少。
郑元威道:“无妨,我们进去吧。”
小二很是高兴,大声道:“得嘞。四位贵客里边请。”
客栈内的桌子都坐满了人,小儿们忙碌地穿梭其中。
程枫皱皱眉道:“哪里还有桌子,这不是诓人么?”程枫长相颇凶,他只要不笑,一般人都不愿靠近。
跟在身后的小二连忙道:“楼上还有空位,客官请随我来。”
二楼房间不大,只在临窗的位置摆了两张桌子,几人在靠里的桌子坐下来,远离楼下的嘈杂声。
小二道:“几位客官想要吃些什么?小店虽小,却也有不少稀罕菜式,各位可以尝尝。”
郑元威好奇道:“噢?都有些什么招牌菜?”
小二道:“本店的特色菜是香蒸牢丸,再配上本店的秘制酱汁,味道一绝,来这里的客人都会点这菜。”
郑元威道:“其他的还有么?”
小二道:“还有烤乳猪,五味脯,鲫鱼汤,都是上品。”
郑元威道:“这些菜品倒也常见。”
程枫听得眼睛发直,喉头滚动,吞了几口口水,道:“这些听着就好吃,郑兄是见过世面的公子,不像我,头次听到这些菜名,很想尝尝。”
郑元威笑道:“好,这些都要,再来一份白汤羊肉,新鲜蔬菜,开胃鱼鲜也来一点。韩兄和月白,还需要啥?”
韩一柏摇摇头,豆月白道:“不用了,这些就够了。”
小二道:“小店还有上好的千日醉。”
程枫道:“酒也是一定要的,快去,快去,我都快饿死了。”
连着几日都是风餐露宿,终于抵达,怎么能不好好犒劳一番。
程枫问道:“郑兄,你刚才说的那个五味脯是啥?可是果脯?”
郑元威笑道:“并非果脯。”他看向豆月白,示意让她给程枫解释。
豆月白道:“这五味脯啊,其实就是五香干肉条,可以用牛羊猪鹿,或者獐子肉制作,一般都是每年秋冬制作,切成长条,加各种调料煮熟,反复揉搓入味,挂起来待半干半湿,再揉捏紧致,用纸笼挂在房中,直接取出就可以吃,真正冬做夏吃的美味。”
程枫道:“原来如此,听起来都很麻烦,不过带着当零嘴,倒是方便。”
几人被他逗笑,豆月白道:“知道你饭量大,这几日都是将就,郑公子点的大都是荤菜。”
程枫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笑。
饭菜上桌,满当当摆了一桌子,几人边吃边喝边聊,甚是畅快。
郑元威道:“这菜的味道还真不错。”
豆月白道:“以前这些菜在府中也常吃,不过这里的味道好像更独特。”
程枫含混不清道:“味道太好了,月小姐能经常吃,看来也是大户人家。”
豆月白一惊,差点说漏嘴了。
郑元威解围道:“长安城里这些菜式的确很常见。”
豆月白松口气,低头夹了一筷子蔬菜。
酒足饭饱,当夜便宿在了归来客栈。
郑元威敲敲门道:“月小姐,我可以进来吗?”
豆月白开门道:“何事?”
郑元威道:“我想出去走走,豆小姐可愿同行?”
豆月白想了想道:“也好,房间闷热难以入睡。”
二人路过程枫的房间,里面呼噜声大响,他俩相视一笑,郑元威道:“走吧。”
他们前脚出了客栈,后脚便有一道黑影远远跟了上去。
夜色下的小城街道,少了白日里的喧嚣,多了几分宁静。
俩人并肩缓缓而行,郑元威道:“月白,你我都是长安人,缺从未见过。”
豆月白道:“长安地界大,我又久居深闺,自然不认识你。”
郑元威道:“我自幼父母双亡,在叔父膝下长大,连父母的模样都不曾记得。叔父乃是郑译,在长安为官,新帝上任后,被越级提拔为开府、内史下大夫,新帝昏庸,叔父却是升官进爵……如今离开长安,远道而来奉州,寻求一点清净之地。”
豆月白道:“我很少出门,父母也不和我说朝堂之事,你叔父的名号也是头次听到。”
郑元威道:“今日晚饭时分,连程枫都听得出来你出生大家,可我在长安也见过不少官宦之家的千金,难怪从未见过你,家父是?”
郑元威已经对自己坦白,他的叔父乃是郑译,自己还要隐瞒么,她犹豫了片刻道:“其实,家父和母亲已经去世了,只剩我和阿婵,如今阿婵也离开了……”
郑元威道:“那……那你此行并非是为父母寻医?”
豆月白点点头道:“是,并非寻医,我已经无家可归了,这是去梧桐谷投奔沐凤,请求她收留……”
郑元威歉意道:“对不起,又勾起了你的伤心事。”父母双亡,无家可归……官宦之家千金,怎么可能落得如此地步,他不由得想起了新帝登基后对朝臣的屠戮,他反复回想了好几遍,并没有“月”姓官员。
豆月白想起父母,心情有些低落,道:“我们回去吧,我累了。”
郑元威道:“好。”
远处尾随他俩的黑影,隐在暗处,他俩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入他的耳中,待得郑元威和豆月白走远了。他才从暗处走了出来,原来是韩一柏,他没想到豆月白的身世如此可怜,一下子从高高在上的小姐,变成了无家可归之人,人生变故这么大,也不知她是怎么熬过来的。豆月白出身大家,就算父母双亡,也不至于这样吧无家可归,怕是和被害大臣有关,那郑元威是郑译的侄子,郑译现在如鱼得水,深受那昏庸皇帝的重用,屠戮朝臣之事虽是皇帝的命令,但他绝不会毫无关系。那豆月白和郑元威……
韩一柏胡思乱想一番,没有回客栈,朝另一条街巷拐了进去,这条街巷灯火通明,莺莺燕燕之声不绝于耳,几位打扮妖娆的姑娘站在门口摇着团扇打凉,一看到韩一柏走近,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这位公子,进来坐坐呀,好酒好菜,还有不少美人。”
“公子真是一表人才,里面请。”
左右两位妖娆得女人,浓妆艳抹,恨不得紧贴在他身上。
韩一柏抬头看看挂着的牌匾“半月春”,便在两位青楼女子的陪伴下走了进去。
韩一柏坐在青楼“半月春”的房中,举杯一饮而尽,那两位女子看他如此年轻,又生得英气逼人,乐的合不拢嘴。
韩一柏放下杯子,阴冷道:“叫你们妈妈来!”
左边一身鹅黄衣衫的女子娇滴滴道:“妈妈人没在,公子正当好年华,我们俩都不足二八,跟公子很是相配,今晚就让我俩服侍公子吧。”
右边翠绿衣衫的女子,也附和道:“是啊。”
未等她俩把话说完,韩一柏便掐住了那鹅黄衣衫女子的脖子,道:“还不去?”
那碧绿衣衫女子吓得发抖,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
不久,房间门被推开,一位着玄紫色衣衫,面貌不俗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她脆声道:“何人在我半月春撒泼!”
碧绿衣衫女子蹲在她的身后,指着上首道:“就是他,看着一表人才,却非点名要妈妈你来!”
韩一柏放开手,抬起头来,那玄紫色衣衫的老鸨一喜,原来是他,她朗声道:“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退下后,那老鸨难掩欣喜,上前屈膝行礼道:“二少爷。”
韩一柏道:“坐吧。”
老鸨道:“二少爷,好久不见,怎么今日来了上阳郡,也不通知奴婢一声,好做准备。”
韩一柏淡淡道:“事出突然,要在上阳郡住上多日。”
老鸨道:“那,那我现在安排下去。”
韩一柏道:“不用,我不住这里。”
老鸨有些失落道:“好。”
韩一柏道:“湘儿,刚才那两位女子不必留了。”
原来这位“半月春”的老鸨,年轻又貌美的女子叫湘儿。
听得韩一柏喊她的闺名,她的心一颤,道:“难为二少爷还记得我的闺名。”
韩一柏道:“你可曾还有怨念?”
湘儿摇摇头道:“当年的确是湘儿一时糊涂。”
四年前,韩一柏陪着母亲在奉州纳兰府省亲。侍奉韩一柏的依旧是纳兰府的婢女贺湘儿,贺湘儿爱慕韩一柏多年,却无法言说,只能在每年夏天他回纳兰府时,见上一见,她很是不甘心。
贺湘儿不知从何处得了禁药,每日里偷偷放在韩一柏的饮食中,韩一柏吃下放了禁药的饭菜,夜里便将她抱上了床,巫山云雨一番,而她都悄悄地趁着韩一柏清醒前溜走。
一连持续了半月,韩一柏越发觉得不对劲,便留心着,识破了贺湘儿的手脚。
韩一柏大怒,要将她赶走,却又没法对众人说理由,便将她赶到角门处,看守角门。
谁知一个月后,贺湘儿找到他说自己怀孕了。
韩一柏虽然恨她,可她肚子里也是自己的孩子,于心不忍,便在外偷偷买了处小院子给她居住。
人算不如天算,足月后,贺湘儿产下一畸形男胎,挣扎了两日便断了气。
韩一柏对她更是嫌弃厌恶,把她送到上阳郡,将纳兰府名下的青楼交给她管理,规定每年要上交不扉的数额,终身不得回奉州。
贺湘儿备受打击,心灰意冷,以为此生就这样在青楼度过余生,谁知二少爷却来了。
他还没变,依然丰神俊朗,玉树临风,比起四年前多了几分成熟。
贺湘儿道:“二少爷今日来找我,可有何事?”
韩一柏道:“正有一事。”
两人在屋内交谈了许久,韩一柏才起身离去。
贺湘儿喜极而泣,自己今生还有望再回到二少爷身边。
一夜安歇扫去连日的疲惫。
郑元威拜师不是急事,离下月十八名剑山庄庄主寿辰还早着呢,郑元威提议出去转转。
白天的上阳郡很是热闹,街道两边卖什么的都有,呦呵声此起彼伏。
豆月白很少出门,看什么都新鲜,程枫眼睛里只有吃的,手里抱着包子饼子,眼睛还在各色小吃上转来转去,郑元威和韩一柏泰然自若地跟着他俩,怕人多挤丢了。
突然,人群骚动起来,几个人追着一名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的女子朝他们这边跑来。
那女子扒开人群,拼命向前跑,一头撞在郑元威身上,跌落在地,就这会功夫,那帮人已经追了上来。韩一柏见势上前一步,将豆月白挡在身后。
那女子惊慌失措地紧紧抱住了郑元威的腿,颤抖着声音道:“公子,快救救我,别让我被他们抓去。”
为首的一名大汉道:“各位公子莫要多管闲事。”
郑元威被那女子抱着退,挣脱不得,道:“不知几位为何追着这位姑娘不放?”
大汉道:“她是我们老爷府中刚买的丫头,私自逃跑,正要捉她回去。”
那蓬头垢面的女子,越发抱得紧,她慌乱急切地摇着头,哭泣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是被他们抢来的,求公子救救我,救救我,别让他们带我走。”
程枫忍不住了,怒道:“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让你们先尝尝我的拳头!”
那大汉上下打量了一番,轻蔑地道:“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啊,你可知道我们老爷是何等人,居然敢阻拦。”
哪知程枫根本不吃他这一套,道:“我管你家老爷是哪根葱,今天这次我们管定了!”
大汉道:“还真是个刺头!手中的包子多吃几口吧,省的丢了吃饭家伙。”
郑元威正要开口,韩一柏拉了他,示意他不要说话,他走上前,将一块玉佩伸在大汉眼前,那大汉仔细瞧了瞧,拱手冲韩一柏行了个礼,领着一帮人扭头离去,围观的人也一哄而散。
程枫好奇道:“韩兄,你那个玉佩是什么东西,他们竟然走了?”
韩一柏笑笑,在程枫手上写了纳兰两个字。
程枫道:“纳兰?什么意思?”
豆月白道:“上阳郡隶属奉州,纳兰家家世显赫,估计在上阳郡也是颇有威望。”
韩一柏点点头,正如豆月白道所言。
程枫豁然开朗:“懂了。”
地上的女子他们说话的功夫,抬头看了看豆月白,目光在韩一柏的脸上流连了很久。
豆月白蹲下身服起了那名女子,道:“姑娘没事了,快去找你的家人吧。”
那女子摇摇头,啜泣道:“我没有家人了,我一人居住,求求你们,不要赶我走,我已经没地方去了,要是再碰上他们,还会被抓起来的。”
程枫道:“那怎么办啊,你一个姑娘家也不能跟着我们啊。”
那女子道:“她不也是姑娘么?也跟着你们。”
程枫哑口结舌了好一会,结巴道:“那,那不一样。”
豆月白道:“我们只是路过此地,都有事在身,不如你先和我们回客栈再说。”
那女子摸摸眼泪点了点头。
几人就此返回客栈,现在不到饭点,没有客人,给她要了些现成饭菜,那女子狼吞虎咽全吃光了。
她擦擦嘴边得油污饭粒,不好意思道:“我两天没吃饭了,太饿了。”
郑元威道:“敢问姑娘姓名。”
那女子道:“我叫贺湘儿。”
“贺湘儿,还真是个好听的名字。”程枫道。
“湘儿姑娘天气炎热,不如到我房间沐浴,换身衣服吧。”豆月白道。
贺湘儿道:“可以么?”
豆月白笑笑道:“没什么不可以的。”便领了她上楼去了。
程枫道:“这个湘儿姑娘讲话还挺温柔的。”
豆月白房中,贺湘儿正泡在温热的水中,仔细清洗,豆月白为她准备了替换衣衫。
贺湘儿道:“月小姐和几位都是一起的么?”
豆月白道:“我们是路途中相识,同行了好多日子。”
贺湘儿道:“噢,真是缘分。”
豆月白道:“是啊,大家都性情相投,也是难得。”
郑元威三人正坐在桌子旁聊天。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三人齐齐回头,贺湘儿穿了身浅蓝色衣衫缓缓而下,身材窈窕,步履轻盈,虽未施粉黛,却十足是个标致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