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梧桐谷中,时间仿佛走的格外慢,正月里本该热闹欢庆,而除了几盏红灯笼,有些新年的味道,留在谷中寥寥无几的弟子也渐渐麻木了。
豆月白和程枫悠闲地吃着各色炒货瓜果。
程枫边嗑着瓜子,边小心地将那瓜子皮在桌上垒成小山。
豆月白笑道:“这是要搭建个瓜子城吗?”
程枫弯着腰,趴在桌子边缘,轻手轻脚地网上叠放,就连讲话也是轻声慢语,唯恐吹倒了,“你在仔细看看,像不像奉州的纳兰府?”
纳兰府,韩夫人的母家,在那里住了多日,也是在那里,韩一山救回了程枫,她和阿婵也是从哪里分开的,“已经半年了,阿婵在云峦阁不知怎么样了?”
程枫手不停歇,依然轻声道:“云峦阁,那可是江湖第一门派,你看看名剑山庄,弟子那叫一个多,多热闹,云峦阁肯定更好,哪像这梧桐谷,比那守皇陵的还要枯燥无聊。”
豆月白有些担心道:“不知她和韩一山怎么样了,当初说好会尽快成亲的。”
程枫抬眼看看豆月白:“你就放心吧,韩一山堂堂云峦阁少阁主,娶亲是大事,肯定繁琐,不像我们山野小户,两支红烛,一个红盖头,拜完天地就够了。”程枫说着,拿着瓜子皮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他想起了自己和娘子成亲的那一幕……
娘子不嫌弃自己家贫,也不嫌弃自己如张飞般相貌颇凶,也不顾父母的反对,一对红烛,一顶红盖头,便与自己做了夫妻,新婚之夜,当他掀起盖头时,呆在了原地,娘子娇羞的面庞如花似玉,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间……
“你怎么了?”豆月白弯腰看着他失神的模样。
程枫回过神来,一不小心撞翻了那小山般的瓜子皮,他一边收拾,一边掩饰道:“没,没什么,我是说少阁主娶亲,那是大事,肯定会给江湖中各大门派下喜帖的,到时候咱们梧桐谷也会收到的。”
豆月白点点头:“说的也是。”
桌子被程枫收拾干净,豆月白递给他一个苹果。
苹果在他手中如同鸡蛋大小,一口下去半个没了,“阿婵姑娘真是好福气,很快就是少阁主夫人了。她成亲的时候,我们能不能去参加?”
豆月白摇摇头道:“不知道,就算发喜帖应该也是邀请谷主。”
程枫幻想道:“若是也能邀请你我就好了,我们也可以出谷去透透气。”
豆月白笑道:“既然你不喜欢梧桐谷,当初干嘛不跟郑公子留在名剑山庄,或者跟阿婵去云峦阁,这两大门派一个使剑,一个用刀,都是你喜欢的。”
程枫不以为然道:“郑公子和韩一山,我跟他们不熟,还是跟着你踏实自在。”
豆月白无奈:“咱俩也不过比他们多相识了几日。”
程枫一本正经道:“那不一样,有的人一见面就很投缘,我见你第一次,就觉得投缘,所以将你救了回去。这就叫……叫什么来着。”
“直觉。”豆月白提醒道。
“对,没错,就是知觉,你说。这人还真是奇怪,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偏偏就有人喜欢,有人讨厌?”
豆月白想了想:“这个问题太复杂了,《三字经》开篇就说,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意思是说,人生来都是一样的,都是善良的,后天所处的环境和受到的影响不同,彼此的习性就会千差万别。”
程枫深以为然:“对,就是这个道理,比如,我待在梧桐谷就会烦闷,如果现在让我出谷,我肯定欢喜的很。”
豆月白笑道:“好吧,下次郑公子来,让他带你到谷外去。”
“真的?”程枫很是欣喜,转眼就灰心道:“谷主一定不会同意。”
豆月白凑到他跟前道:“我们平日连谷主的面都见不着,你出去一会,她也不会知道,而且郑公子手中拿的是名剑山庄庄主北宫原的令牌,只要摆平了谷口看守的名剑山庄弟子便好。”
“对呀,而且北宫原很是看重郑公子,才会将自己的令牌给他,摆平谷口那几个弟子,肯定是小菜一碟。”程枫醒悟道。
豆月白看着程枫,他乐得像个孩子。
郑元威给叔父郑译的书信还未写,便收到了叔父给他的信,信中隐晦地说朝中可能会有巨变,希望他尽快返回长安。
郑元威握着手中的信,失神了好一会。
他收好信,决定去见一见师傅。
“师傅。”郑元威恭敬道,“弟子有事和师傅说。”
北宫原挥挥手,示意身边的人下去:“你来的正好,我刚刚收到了你叔父的信,他希望你能回长安,一介男儿,当施展抱负。”
郑元威道:“我也收到了叔父的信,也是让我回长安。”
“噢?”北宫原笑道:“那你怎么想?”
郑元威道:“师傅,你刚从长安回来,你可知道长安成发生了何事,叔父为何突然要我回去?”
北宫原道:“长安城好好的,什么事情都没有,你叔父既然召你回去,肯定需要你帮衬于他,俗话说,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他一定也希望你能一番作为。”
郑元威道:“我早已厌烦了朝中的勾心斗角,如今又遇到了月白,我不愿再回长安。”
北宫原想了想,道:“那你写信与你叔父商议一下,这是你们的家事,师傅也不好插手。”
郑元威点点头道:“是,娶亲乃大事,最起码也是要告知叔父的。”
北宫原起身从书桌后走出,他走到郑元威跟前,拍拍他的肩膀道:“元威啊,你长大了,自己的事情可以做主了,不过师傅想要提醒你,当你处在抉择的路口,一定要多问问自己,这是自己想要的吗?自己会后悔吗?值不值得?只有反复想明白,再做决定也不迟。”
郑元威将北宫原的话牢牢记下了:“多谢师傅提点,弟子一定会铭记在心,遇事多多考虑。”
北宫原道:“好好考虑一下,再给你叔父回信。”
“是,师傅,弟子先告退了。”
郑元威独自坐在山庄外梧桐林的一块巨石上,自己早就厌倦了权谋争斗,厌倦了长安城,自己朝堂天下,多他一个郑元威,少他一个郑元威,又有何区别?月白将心托付与自己,若自己抽身离去,岂不是无情无义?自己又怎么舍得离她而去?只是叔父从小待他有如亲生,这次怕是要让叔父伤心了……
“师兄,你在这里干嘛?”一个轻快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郑元威回头一看,原来是贺湘儿,她笑意盈盈,早已经没有了当初自己救她时候的孤苦无依模样。
他笑笑道:“师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贺湘儿也跳上石头,和他并排坐在一起:“长宁不知从何处悄悄弄来一些归来客栈的千日醉,刚好被我碰上,就给了我一小瓶,我想给你送去,可他们说你出了山庄,我便出来看看,原来你真在这里。”
郑元威正有些烦乱,拿过贺湘儿手中的瓶子,仰头喝了一口,道:“这归来客栈的千日醉,还真是好喝。”
贺湘儿看他又连喝几口,焦急道:“师兄,你慢点喝,这是给你解馋的,这要是喝醉了,被师傅知道,可是要受罚的。”
郑元威摸摸她的头,笑道:“放心吧,这点酒肯定醉不了。”
贺湘儿愣了一下,郑元威轻柔地摸着她的头,让她感觉很是宠溺,她鼻头有些发酸,自己从小在纳兰府为婢,情窦初开爱上了云峦阁的二公子韩一柏,如同陷入了泥潭,无法自拔。鬼使神差地给他用了药,还怀了他的孩子,那时候虽然韩一柏怒火难消,却也答应让她将孩子生下,那段日子是她最开心的日子,期待着腹中的孩子,如果孩子出生,韩一柏也一定会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不再对她冷言冷语。偏偏上天捉弄她,孩子一出生就死了……
从未有人如此宠溺地对待自己,他抬头看看郑元威,如此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他一定不会想到,自己是韩一柏派来,拆散他和豆月白的。贺湘儿的心里有些愧疚,这些日子郑元威对她关照有加。
他夺下郑元威手中的酒瓶,“师兄,别喝了,被其他弟子看见不好,这些我给你存着,改天再喝。”
郑元威望着贺湘儿,笑道:“师妹,再有几瓶我也不会醉,不过既然师妹不让喝,那我就不喝了,不如我陪师妹再练上一会。”
贺湘儿严肃道:“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今日守门弟子说,你从师傅那里出来,就到林子中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郑元威道:“没事,师妹我们回去吧,天冷。”
“好。”二人并肩向山庄走去。
郑元威在房中想了好久,终于提笔给叔父写了回信,信中说自己不愿再与政事有瓜葛,甘愿隐居山野,与月白共度余生,还请叔父成全。
郑译收到信时,大发雷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看重侄子,不光人才相貌俱佳,一身剑法更是精湛,平日里自己对他,比对自己那两个儿子还要疼爱,没想到大好男儿为了一名女子,要去隐居。若是别的女子,带回长安,给他做个妾室也无妨,可偏偏是谋逆罪臣之女,这样的身份,若是被人知晓,郑家那可是窝藏朝廷重犯,是要被灭门的。
郑元威是个极有主见的孩子,若是自己强硬要他回长安,只怕得不偿失,会让他越发逆反,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一定要好好想个法子。
郑译私下给北宫原去了封密信,让他想个良策,将他们二人分开,最好能让郑元威心甘情愿地返回长安。
北宫原看完这密信,苦笑一声,这还真是不好办。
他一连想了几日,也没相出个办法,这日他正在广场上观看弟子练习剑法,有弟子来报,“师傅,云峦阁弟子求见。”
北宫原道:“将他们先带到大殿,我随后就到。”
“是。”
北宫原走进永泰殿,三名穿着云纹图案的云峦阁弟子连忙起身行礼,为首的竟然是云峦阁阁主第二子韩一柏:“见过庄主。”
北宫原满脸笑意道:“原来是云峦阁的韩公子,第一次叫你还是在我的寿宴上。几位远道而来,请坐请坐。”
韩一柏坐下,另外两名弟子立于他的身后。
北宫原道:“不知韩公子前来,可有何事?”
韩一柏道:“今日来,的确有事,我大哥,也就是云峦阁的少阁主韩一山,将于阴历三月初六成亲,特来邀请庄主前去参加喜宴,这是喜帖。”
韩一柏从怀中掏出喜帖,由弟子呈给北宫原。
北宫原翻看一眼,道:“好好好,这是喜事,有劳韩公子特地前来,我名剑山庄一定前去贺喜。”
韩一柏起身,行礼道:“我们还要去梧桐谷送喜帖,不便久留,还望庄主见谅。”
北宫原客气道:“韩公子远道而来,不必急在这一时,我已经命人去准备酒水饭菜,收拾客房。”
“庄主好意,感激不尽,只是还要去别的门派,耽误不得,还请庄主见谅,梧桐谷守谷的乃是名剑山庄弟子,还请谷主行个方便。”
北宫原呵呵一笑道:“梧桐谷弟子寥寥,我名剑山庄与之比邻,总是要帮衬的,他们只是负责谷内安全,自然不会危难韩公子。”
韩一柏素来对北宫原无好感,面无表情道:“那就多谢庄主了,我们这就告辞了。”
北宫原捋着胡须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便挽留。”
韩一柏拱手道:“告辞!”便领着两名弟子出了永泰殿。
韩一柏绕过广场,急匆匆去往梧桐谷,他已经半年没有见过月白了,这半年来他度日如年,爹娘却不肯放他离开云峦阁,让他协助筹备韩一山的成亲事宜。
终于等到一切搞定,他就领了派送喜帖的任务,匆忙下山,日夜皆程赶往梧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