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冗长的咒语，精灵女子的身边刮起一阵飓风，连同身边的一条灰色土狗，朝空中飞起。
一人一狗逐渐升高，忽然疾驰，往东方飞去，不一会儿，消失了身影。
布拉德目视着他们的离开，冷漠的表情上似乎放松了些许。
“我看走眼了，你竟然这么在乎这个异族女人。当然，还有那条狗。”米娅看着精灵女孩离开的方向，似有些戏谑的说道。
布拉德沉下目光，默然的转身面对米娅，他右手伸向后背，抽出了那一把背后的巨剑。
漆黑的巨剑，剑刃对准米娅，布拉德面容沉静，没有开口。
“这是干什么？”米娅眉头一挑，问道。
布拉德不动声色，“可以开始了。”
米娅：“开始什么？”
布拉德：“你知道的，那个规则。”
米娅：“哪个规则？”
布拉德：“战斗至死。”
米娅：“这里，除了我们，还有第三个人吗？”
布拉德：“没有。”
米娅：“那么，谁会知道我们有没有战斗过呢？”
布拉德：“……”
米娅摇头：“你啊，有的时候就是不明白，别人心里想的是什么。”
布拉德：“……”
米娅：“有的时候，或许说说话、聊聊天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非要想着打打杀杀你死我活才能解决呢？”
“或许，你决意要走，就是为了证明你比所有人更厉害、更强大？”
“还是你们男人心里都在想着，我只有-干掉了所有人，才能真的摆脱所谓心中的枷锁？”
“你现在，应该是在叛逃吧？”
“所谓逃，应该是低头弯腰苟延残喘偷偷摸摸的离开这里，不被任何人发现吧？”
“而你站的正，行的直，一路上像是势如破竹的模样，你真的是在逃吗？”
“你或许是生怕别人不来找你，杀不了你，所以，才来找死的吧？“
“还是你早就等这一天很久了，要一个一个的打败所有人，从而洗清当年所受的冤屈，同时大摇大摆的离开这里？也好让上面的人也看清楚，是他们看走了眼？”
布拉德对米娅的话无动于衷，片刻后才说道：“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
米娅：“这句话，又是谁教你的？”
布拉德：“……”
米娅：“你该不会以为，你废了的那一条手，也是你做错了什么事，应该付出的代价吧？”
听到这句话，布拉德的眼角剧烈跳动一下，他皱了皱眉，沉声道：“我心里有数。”
米娅冷哼一声，“倔强。”“那你来说，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一场场的战下去？”
此时，河边吹来一阵微风，吹动树叶沙沙响动。
布拉德沉默着。
米娅也同样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两人僵持下去。
布拉德终于开口，他目光中多了一些冷冽，两个字似乎从牙缝里蹦出来一样。“尊严。”
“这些年，我活的，没有尊严。”
听到布拉德的话后，米娅的目光中闪烁片刻，似乎有一丝信服，一丝担忧，一丝愤怒和一丝丝的哀愁。复杂的目光片刻即逝，米娅目光变得平静，然后，她转身了。
“哼！”
一声冷哼，是米娅转身后发出的。
“那你就带着你的尊严，一起下地狱吧。我也就全当做，没有认识过你这个人了。”
米娅走了，她一步步的，逐渐远离布拉德。窈窕的身姿，渐行渐远。
布拉德目视米娅离开，在她逐渐消失在树林中时，布拉德也转身，他的目光，往东方看去。
这一条路，还是要走下去。而接下来，等待他的，就不会那么简单了。
布拉德，孤身一人，向东而去。土狗离开了，身边没有了精灵，布拉德背着巨剑，继续往东。
他仍旧步履平稳，如同米娅口中说的，站的正，行的直，挺胸抬头，没有一个叛逃者该有的样子。
他不愿做出改变，他当真要这样靠着一把巨剑，走这一程，走出科萨帝国。
路上，布拉德微微失神，他想起了一段回忆。或许是因为米娅的不战而别，点燃起来的回忆。
……
十五年前。
……
封魔团训练真正的核心成员，来自于下属训练营地。
训练营地一分为五，互不干涉。
训练营地中的学员，都是从出生不满三岁带来的幼儿。他们从拥有记忆之前开始，就在这里长大，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没有名字，更加不可能知道自己是谁。
训练营地与世隔绝，吃穿住行，皆在可控范围内。从幼儿被带来开始，生活起居都由封魔团负责。
这样成长起来的孩子，对以前的一切都不知道，可以达到绝对的忠诚。因为他们的思维中，从拥有记忆开始，被训练的就是绝对的忠诚。甚至有很多的孩子能够学会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忠诚”二字。
封魔团悍不畏死，封魔团忠心耿耿，也都是由此而来。
而另一层的原因，是很多孩子下意识的认为，封魔团就是他的家。
甚至，在幼儿八岁之前，都在饱含温暖的环境中成长。有老师，有朋友，有温情，有欢声笑语甚至还可以随意表现自己的兴趣和才能，营地也会尽可能满足孩子的一些要求。
十五年前的布拉德，也是从封魔团的训练营中长大。那时候的他还没有名字，他的名字叫做5335号。
那一年布拉德八岁。
八岁之前，他没有经历过杀戮，没有见证过死亡。
他也算是一个在温室里长大的孩子，除了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父母。
而八岁那年，一切都变了。
五个训练营的所有孩子忽然被要求集合在一起，举行一场盛宴。
布拉德原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有些不安，因为他的老师听到这个消息后，看着他所带的孩子们离开的时候，她哭了。布拉德可以感觉到，她很伤心。
这的确是一场盛宴。
杀戮的盛宴！
当宣布每个孩子只有完成任务才能够离开的时候，许多的孩子并不能理解这句话。
五千有余的孩子，站在校场上，不知所措。
而当有刀剑棍棒从校场周围扔来的时候，孩子才意识到，宣布的指令，是真的。
他们中所有人，只有击败同伴，才能够活下去。
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击败同伴，才能让自己活下去呢？
没有人解释这个问题。
混乱之中，有一个捡起兵器的孩子无意间戳中了另一个孩子的脖颈。他手中的匕首异常锋利，另一个孩子的脖颈瞬间血流如注，片刻间倒地身亡。
正在这个孩子惊慌失措的丢下手中的匕首的时候，校场外冲进来一个人，带走了他，“孩子，你第一个通过了考验！恭喜你，你今天回去之后想吃什么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可以提出任何要求！”这个人举起孩子的右手，做胜利姿态。
杀人，领奖。
杀人，离开。
杀人，可以得到梦寐以求的任何东西！
片刻后，校场上的气氛产生了变化。
一个个八九岁的孩子的眼神稍稍发生了改变，那是一种在打量四周的眼神。
那是一种，在试图寻找一个目标的眼神。
杀戮，在校场中开始了。
八岁的孩子能够学会运用兵器的很少，他们用很拙劣的手段操纵兵器，带着试验的心态用手中的兵器攻击向身边的其他人。
然后，校场里开始染血。
然后，校场里又有人死亡。
然后，孩子们分成了两类。
一类是胆量大，不畏惧不害怕，敢于拿着兵器向身边人刺去的孩子。另一类是胆小怯弱，吓得眼泪横流连滚带爬的躲避的孩子。
当然或许还有第三类。
是那一种茫然失措，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的孩子。
布拉德，就是其中之一。
他呆呆的看着周围。有鲜血，有惨叫，有凌厉的兵刃和刚刚倒下的尸体。一切开始放大再放大，让他的思维不受自己控制的开始恐慌和害怕，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倒下一个人，就代表另一个人可以离开，甚至还有奖赏。
那是拿着同伴的生命而换来的奖赏。
这不对。
这是不对的。
老师说过，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不要斗殴，不要冲突，相互理解，相互包容，大家都是好朋友。
老师说过，等所有人长大了，还可以一起工作，一起生活，一起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老师说过，如果谁做错了事，伤害了别人，是要道歉并且受到惩罚的。
而现在，可以冲突，可以战斗，可以做错事而不用道歉，甚至还可以得到奖赏。
这是对以前所知的一切的颠覆。
更是对八岁的的布拉德的颠覆。
他呆立当场，周身渐渐被鲜血弥漫，这个八岁的孩子被吓傻了。
然后，有人向他刺出了一刀。笨拙的少年不知道怎么运用匕首，更不知道人的弱点。这一刀，捅在了布拉德的胳膊上。
剧烈的疼痛让布拉德清醒过来，他看到的是一个狰狞的脸。
他对面的这个少年的脸色狰狞，双眼也变得通红，他是鼓足了劲，拿着刀子，一定要杀了布拉德。
然而这个少年还是太年轻了，他还是没有足够的力量把匕首刺的更深，更没有一双沉稳的手臂，不能够准确的刺中自己想要刺的地方。
布拉德捂住胳膊，匕首也插在他的胳膊上，疼痛和鲜血另他面容扭曲。
“为什么要刺我？”布拉德哭着喊道。
那个少年面容凶狠，“你去死！”
然后少年扑上来，用拳头狠狠地打向布拉德的脸上。
布拉德躲闪不及，被一拳打中面门，鼻孔流血，倒在地上。
那少年不屈不挠，对倒地的布拉德拳打脚踢。
“我不能死。你死！你去死！”那少年一次次的踢向倒地的布拉德。
布拉德感觉疼痛如雨点一样在身周传递而来，他不由自主的痛呼出声。
“这是错的！”布拉德万念俱灰，“杀人就是做坏事，就是做错了事，还可以受到夸奖，还有奖励。这是错的！”
“你做错了！！”倒地的布拉德大喊一声，他忽然一把抓住了正在拳打脚踢向自己的那个少年的胸口。
“他们也错了！”布拉德用自己的脑袋狠狠地撞向他的脑袋！
“你做错了事，还不向我道歉，我要惩罚你！”布拉德的双眼渐渐通红，他的左手抓住插在右手手臂上的匕首，抽出来，对着对面的少年狠狠地刺下去！
那个少年被忽然暴起的布拉德吓住，更被布拉德一脑袋撞晕，摇摇晃晃。
此时匕首对准他的胸膛，狠狠地刺了下去！
布拉德的身体，也压在了他的身体上，匕首插得更深。
然后，有人拉走了布拉德，“孩子，你可以回家了。”
布拉德手中还在紧紧握着插在少年胸口的匕首，口中喃喃，“这是错的……这是错的……”
……
布拉德再次看见老师的时候，是在回到训练营后的夜里。
老师回到宿舍里，孩子们都睡着了，他们太疲惫了。
宿舍里的床铺空了一大半，原本15人的宿舍，只剩下6张床铺上还有孩子。
然后，这个老师的泪水流出。
她泪水夺眶，痛苦几近让她的心撕裂，她蹲在地上，身子颤抖，却不敢发出声音。这一切的打击，对她来说，才是最强烈的。
“老师，他们错了。”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打破安静。
朦胧月色下，一个孩子没有睡着，他从床铺上坐了起来，看着他的老师。这个孩子是5335号。
孩子的表情漠然，声音也变得漠然，他的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他们让我们打架，冲突，伤害别人。他们是错的。杀了人才可以活着的。我……我差一点就死了。老师，你之前教我们的，都是对的，是吗？”
一个八岁的孩子说出的这段话，如同一把世上最锋利的刀锋，扎入了这个老师的心脏。她难过的无法呼吸，痛苦的跌坐在地上。
老师的手掌渐渐握紧，指节泛白，指甲陷入肉里，她的眼神中泛滥出仇恨。
她的呼吸逐渐平稳，她缓缓的站了起来，“对，老师说的没错，他们做的，都是坏事。”
然后她的表情温柔，走向孩子，“以前老师忘了说，虽然不可以欺负别人，但当危险来临的时候，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对吗？”
孩子点了点头。
然后，老师的眼神扫过一遍熟睡的几个孩子。她再看向面前的孩子，“335，你能帮老师做一件事吗？”
孩子点头。
“这个宿舍的所有人，都是和你一起长大的人。是你的好朋友，是你的哥哥弟弟。因为我的错，让他们被伤害了。老师很伤心，也很难过。”老师眼神中透漏着请求，“但是，现在活着的人，你能替老师保护好他们吗？让他们活着，活着长大，活着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
孩子疑惑了，“外面的世界在哪儿？”
老师这一刻极有耐心，“外面的世界和这里是不一样的，外面的世界打架和杀人都是错的。老师就是从外面的世界来的。而这里，你首先要保证自己可以活着。等你们长大了，就能去外面的世界了。听懂了吗，335。”
孩子茫然。
“你能替老师，保护好他们吗？”
孩子：“好吧。”
老师感动，“谢谢你，335。”她再度流泪，“你们一定要活下去。”
孩子点头，“老师，你的手流血了。一定很疼吧。”
老师低头看一眼双手，指甲早已嵌入肉中，而她笑着摇头，“不疼。”
老师看着孩子，“老师以前教过你们，答应别人的事情，一定要尽最大的力量完成。这件事，老师没有说错。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外面的世界，都是对的。”
“所以，你答应老师的事情，好好保护好他们，一定要尽力做好。就算老师不在这里，见不到老师了，也要做好。因为，这是你对老师的承诺。可以吗，335。”
孩子想了想，“老师，我会做好的。”
老师开心的笑了。然后，她悄悄的离开了宿舍。
叫335的少年在老师离开的时候，看到她的双眼渐渐变得血红。这样的眼神，和在校场中拿刀子刺向自己的少年一样。
那是一种很可怕，很愤怒的眼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