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电闪雷鸣之际。
卧龙村村头的破庙里，一个年约三十的妇人，嘴里咬着一块枯树枝，虚弱地躺在一块稍微完整的棺材板上，她的双手抚着隆起的小腹，神态安详。
她难产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她生了两个小时，花光了所有的力气，都没有生出来。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下半身已经湿漉漉的一片了，身体也渐渐地发凉。不出半个时辰，她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难产，这是大部分产妇都会遇到的死亡难题，她在心里暗想，上天在这一点上，对她还算是公平的。至少，自己的死亡方式和大部分女人一样。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亦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所以如果有下辈子，如果有来世的话，她再也不要投胎做人，临时之前她暗暗发誓，当然如果老天开恩能听到她的誓言那是再好不过了。
...
她的母亲，就是为了生她而死的，所以父亲恨她是理所应当。至于自己在八岁那年落水，父亲不救她也是理所应当，她能活到八岁，已经是父亲的恩典了，她想，所以不管父亲平日里怎么打她，喝醉了用酒坛子砸她，她都没有任何怨言。
因为那次落水，感冒发烧到后来的不能开口讲话她也从未因此记恨过父亲。反而，她很感激，那个救她上岸的那个人。
自病好那天起，她便跟在了那个人的身边。因为那天夜里，那个人抱着她说他需要她，正好她欠他一条命。
她记得，那年她正好十六岁。那人却因为触犯到了贵人家的老婆，被人活活打死，还是她去将他的尸体捡回来的，她将那个人的尸体埋在了那个她之前落水的水塘边，她想，这样就算是报答了他当年的救命之恩。
也正是那一年，又轮到了十年一次的祭祀大典。她作为卧龙村的村民，被推选作为了祭祀品，她很开心，因为第一次受到了那么多人的重视，第一次可以帮那么多人，虽然她只是一个哑巴。
她第一次穿绣花裙子的新衣裳，她很开心，却又有一点难过。她低下头，看了眼脚下浑浊的大河，她最怕水了，也怕那河水弄脏了新衣裳。
为了不让他们失望，她在村民的鼓舞下终于勇敢地跳进了大河。在沉到河底的那一霎那，她哭了，是因为她再也看不见那件绣花裙子了。
传说中的龙王并没有出现，她被河水冲到了一个陌生的镇上。因为太饿了，她第一次从陌生人手里夺食，抢了半块馒头，弄脏了别人的衣裳。
也因为那半块馒头，她活下来了，虽然瘸了一条腿，好歹也活下来了。也不枉，母亲生她一场。
她在这个镇上活下来了，因为瘸腿的缘故，以一名乞丐的身份活了下来。
她有时候蹲在墙角，有时候蹲在路边。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这个小镇上每天都会发生许多令她不解的事情。
这天，西边大家的王二婆去世了。王二婆一生未嫁，在世时领养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
她之所以知道这些，也是因为王二婆生前经常给她吃食的缘故。
给王二婆出殡那天，她也去了，她怕自己太脏，只是偷偷地跟在了后面。
王二婆的棺木还没有入土，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不知为何大吵了起来。树林周边突然多出了几波人，全都拿着大刀，她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人互相残杀地场景。鲜血染红了整片树林，她想大声阻止，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她不懂，那些人为什么要拿着大刀互相残杀，就像她不懂之前看到的许多事一样。
最后，那些人都死了。还是她，将王二婆的棺木推进了土坑里，亲手覆上了新土。
那天夜里，因为天黑的缘故，她来不及走出山林，便又回到了王二婆的墓前，睡了一整晚。这是她二十多年来，睡得最沉的一次，因为待她醒来时，已经过了午时。
王二婆死后的几个月，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因为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每天蹲在街头，耳濡目染，不用看郎中，她也知道，女人肚子大了就是怀有身孕了。
她不想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见不到父亲，所以她打算回去，找到那个土堆，孩子的父亲还在土堆下面呢。
一路上，兜兜转转，问了很多人，走过很多回错路，可终究在还在临盆前回到了自己原来住的那个小山村，卧龙村。
她找到了那个小土堆，上面已经长满了杂草。她很耐心，蹲着身子，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清理杂草，终于在太阳下山之前将杂草全部清理干净。
卧龙村的夜晚很冷，还下了雨，她听说，孕妇是不能淋雨的。所以，她找了个可以挡雨的地方，靠着墙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被这家的主人赶出来了，听说是因为她的缘故，那家人养的牛一夜都没睡好。
她看着那人的脸，很是欣喜。因为她身上穿的那件碎花裙子就是那人送的。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地比划着。
最后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全村的人都来了。有人说她是妖怪，有人说她是骗子，有人说她不要脸。最后，所有的人都要她滚，她到后来才发现，原来那些人拿着锄头不是用来种地的，而是用来赶她走的。
那一次，被人推倒在地上，流了很多血，那些人才离开。也是那一次开始，她第一次感受到除了不解之外的其它情绪，虽然她也说不上是什么。
她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她躺在村头的破庙里，将一块稍微大点的木头垫在身下，地上太潮了，她不能让肚子里的孩子受凉。
这天，天刚刚开始变黑，大雨就开始下个不停。而她的肚子，却变的暖烘烘的，这也是她第一次，在这种风雨交加的夜里感受不到寒冷。
在第四道闪电过后，她的肚子就开始疼起来了，她知道，她这是要生了。
...
她终究还是死了，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也在她死后自己滚了出来。
她的“孩子”，是一颗暗红色的珠子。在电闪雷鸣之际，散发出幽幽红光。
大雨一夜未歇，待到雨停之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时分，整个卧龙村都笼罩在一片血海之上。
所有村民的尸体，都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卧龙村，从此也不复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