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
劣质油处理
票据造假
税务审查
这里的地沟油泛指生活中各种劣质油，如反复使用的炸油或回收的烹饪油。地沟油处理事件在中国很受关注。实际上在美国也会出现地沟油的处理问题，甚至还会有骗局发生。本章描述的就是关于地沟油处理的一桩骗局，著名的罗德尼·海利(Rodney Hailey)案。
豪车列队
在马里兰州巴尔迪摩市郊外的一个中档社区，搬来了一个单身汉，他就是事件的主人公罗德尼。他住的房子和社区其他的一些住户没什么区别，但他搬来时带来的十几辆豪车，让周围的邻居着实感到惊讶。他开的车有宾利、法拉利和玛莎拉蒂，价格从17万美元到23万美元不等。虽然这个人的房子很大很气派，但充其量房价也就100万美元左右，而那么多高端的豪车更像是千万或亿万富豪的家当。不仅如此，他在搬来之后的几个月里，不断地添置豪车，有更贵的兰博基尼和劳斯莱斯，前前后后一共24辆。自己家车库停满了，就停在街道上，以至于家门口整个一条道都停满了豪车，颇像国内有钱人的婚礼现场，与这个小区的环境显得极不协调。充满了惊讶与疑惑的邻居们渐渐开始抱怨，因为这个新住户的豪车队伍占据了太多街上的停车位。接送小孩的校车也不敢经过这条街了，因为校车司机生怕不小心刮蹭到了某辆豪车承担不起，这给送小孩上校车的邻居添了不少麻烦。
包括他的新住所在内，罗德尼买这些车，都是全额现金付款，没有一点贷款。这即便在富豪阶层里都是非常罕见的。在影视作品里，如果你看到一箱子几十万美元的钞票，往往会跟非法勾当有关。罗德尼也是如此，只不过他的生意不是毒品、军火，而是地沟油。
美国的地沟油处理行业
在中国，人们深恶痛绝的地沟油来自餐馆排到下水道的食用废油，被不法分子捞出简单加工再冒充食用油出售，危害人民健康。处理这些地沟油的正规途径是将其回收转化成燃料用油，这种从食物油中提取的燃油，使用时不会污染环境，优于一般的石油燃油。然而需要经过一个复杂漫长的过程才能变废为宝。地沟油的提取车间一般都臭气熏天，美国人称之为茅房产业(cottage industry)。这里面不光有从餐馆回收的食物废油、粗糙的菜籽油豆油，还有猪和鸡的脂肪和各种化学添加剂。这种提炼的成品油在市场上也卖不出太好的价钱，2016年的数据显示，一加仑提炼油的出厂价才1美元左右，相当于人民币2块钱一升。
美国政府为了保护该产业，2005年开始强制各大石油企业每年必须提供一定数额的生物柴油(Biodiesel)，这种生物柴油就是我们上述所说的从地沟油及动物植物油中提炼出的燃料用油。为达到政府规定的配额，各大石油企业可以自己生产，也可以从别的供应商那里购买。这就催生出一个专注于生物柴油生产的产业，和一些相关公司的建立。
地沟油金融诈骗
我们开头提到的豪车拥有者就建立了这样的一个处理地沟油的小公司。此人名叫罗德尼·海利，是一个社会底层出身的70后，早年因为在加油站偷汽油被捕过。想不到他日后还搞起了地沟油骗局。他首先在台面上搭起一个十几个人的小公司，叫清洁绿色燃油有限责任公司(Clean Green Fuel LLC)，然后在环境保护局完成注册，就再没有然后了！
没有厂房、没有运输渠道，甚至连地沟油都没有，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和跨国石油公司做起了生意。对外他号称承包了2700家餐馆的地沟油，有着充足的原料来源，又吹嘘说在巴尔的摩的工业区有自己的炼油厂房以及库房和存货。
由于买卖市场的发展以及运油过程的种种困难，生物柴油的大部分交易是以信用(credit)形式进行的。在信用交易中不需要马上交货就可以得到付款，这就给两手空空的骗子提供了可乘之机。在一次生物燃油交易中，罗德尼得到了康菲石油公司20多万美元的货款，而康菲公司当天不会收到油，收到的是罗德尼制造的一组票号(Renewable Identification Number)。
票号本质上是付款凭证。在正规的生物柴油交易中，每1加仑油都会有一个生产商签发的票号。每一个票号就相当于中国古代的银票，只不过标的资产不是白银而是生物燃油。一个票号长达三十位，足够标记任何一加仑的柴油，票号里的字母和数字显示着公司厂房的具体信息和生产细节。
康菲需要把这些票号递交给环境保护局，证明自己购买了这些票号的生物油，完成了后者给他下达的配额指标。美国政府就是以这种方式来推动地沟油处理产业。这些生物油最后由这些石油公司销售到市场中，他们挤占了传统石化油的份额，但起到了降低污染保护环境的作用。
可是这样一个美好的系统却有一个天大的漏洞：制造假票号太容易！一个票号就是一串数字或字母，不像美钞有着防伪标签或各式暗号。在与康菲公司的那笔交易里，罗德尼提供的是一组假票号。说这些票号是假的，是因为每张票号所指的那1加仑油根本就不存在！
由于票号格式过于简单，罗德尼仅仅用Excel表格里最简单的数字功能就能凭空制造出所有的票号。2011年20万美元大概可以买到10万加仑的生物燃油，也就是需要大概10万个票号。看似很多，但用Excel软件只需2分钟就可以全部制作出来。他甚至不用把票号打印出来，直接一个电子邮件发送就完事儿了。
当然发行票号是需要许可证的。罗德尼的公司必须要在环境保护局注册才能获得许可。让骗子们欣喜的是注册的门槛几乎为零。这又暴露了系统里的第二个漏洞：监管不力。环境保护局是负责整个系统的政府机关，只有经过它的许可，罗德尼的公司才能印发票号。
显然这家机关根本没有调查就颁发了许可证，还把这家骗子公司作为“信得过单位”列在了政府的网站目录下，以至于不少买家受了误导。对此环境保护局事后还作了一番解释，说国会没要求他们实地检查公司厂房，也没有相关的拨款和预算去干这些工作，这些事情应该由买家们自己去做。
美国司法部指出，既然以政府名义签发许可证，政府就应该尽到职责、保证这些公司的合法性，否则政府的信誉就会陷入危机。
环境保护局的失职还不止于此。有的买家发现了罗德尼的骗局，向环境保护局举报。结果环保局既没有立即关闭罗德尼的公司，也没有将案件转交给执法部门，而是打官腔说查验、关闭一家公司需要走很多道手续等等。如果当时环保局能够及时采取行动，罗德尼的诈骗也就不会走得那么远，实际上当时罗德尼的诈骗金额只有400多万美元，等到定罪的时候已经达到了900万美元。
税务调查
罗德尼是个比较低端的骗子，从开始犯罪到最后被抓获也就1年左右的时间。说他低端主要是因为他的高调，在一个中档社区停放了二十几辆超豪车必然会引起人怀疑。
罗德尼从小应该没见过什么世面，在他看来有钱能买的东西只能是街上跑的车。每一次诈骗成功，他就把赃款用来买车，今天骗了15万美元就买15万美元的车，明天骗了23万美元就买23万美元的车。要想知道罗德尼诈骗了多少钱，数数他房前停的车就可以了。连负责清算罗德尼财产的官员都觉得清算工作轻松得有些好笑。
前面提到，罗德尼停了那么多车给邻居造成了很多不便，还真没有邻居举报他的可疑，倒是当地一个巡逻警察觉得不对头，就告诉国税局以防偷税漏税。在美国国税局的眼里，这个世界上有两件事是躲不过的：进棺材和交税。
国税局调查科的人开始翻阅罗德尼的账目。因为罗德尼的这些巨款入账时间都不久，还没到财务年度的结束，所以在税务上查他还需要等一段时间。但国税局在查账时发现罗德尼的一些花费和他宣称的商务对不上。比如罗德尼号称经营的是地沟油处理加工厂，可他的花费里并没有相应的大额水电费、场地租赁费、原料采集费等等。能看到他的花费项目就是车、车、车！
毫无疑问这里面一定有诈，诈骗是刑事罪，归联邦调查局管。罗德尼的诈骗手段非常简单，破案也毫不费力。有意思的是，联邦调查局查到罗德尼居然还一直在领取政府发放的失业保险金。
罗德尼卖假票号的骗局脉络很简单明了，所有环节上证据确凿，最终法庭以诈骗罪判处罗德尼12年半有期徒刑，应该算是严惩。
点评与分析
随着国人的深切关注以及技术水平的提升，终将会有能够妥善处理地沟油的行业和企业出现。这些良性企业的存活取决于一条完整的产业链条，这其中有三个重要环节：
1.确保地沟油的完全收缴。其实美国的烹饪废油不应该叫地沟油，因为它从来不进地沟里。美国的饭店不可能把大量的地沟油排到管道系统里，因为这很有可能因油脂凝结引起管道堵塞，造成很高的维修成本。为了处理烹饪废油，美国的饭店一般都会主动打电话找回收公司上门收购。
在中国，地沟油也应该以收购的形式处理。收购应该由正规合法的企业来完成，才能不给不法分子可乘之机。在美国实行的办法是由当地的生物炼油加工厂，直接承包某一地区所有饭店地沟油的收购，以一种垄断的方式杜绝地沟油被盗走危害群众的可能。
2.加工提炼是否过关。这一点的满足除了需要企业自身的技术水平过关以外，更多的需要国家机关的监管。罗德尼案就是因为美国环保局的监管缺失所造成的。这里的监管包括对企业真实性的审查、对产品质量和数量的检测、生产供应的督促，以及制定条文规范整个行业。
3.确保生物油成品的销路。这是最关键也是最难做到的一点，如果产出的生物油没有销路或价格低于假冒食用油，那么这些良性生物油制造企业必然无法生存。这取决于国家的大政策，就像厦门大学一位学者说的那样，“关键的问题是政府必须制定一个强制标准，这样生物柴油才能与柴油被同等对待。”
美国通过政府强制执行来保障这一点：燃油市场的几个巨头必须完成政府的生物油购买和生产指标，否则就要受罚。不幸的是，在中国却还出现过大石油公司排挤生物燃油公司的法律事件。
防范指南
罗德尼的落网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即便税务局不调查他，他选择的诈骗行径也必然在短期内被发现。在任何交易里，收了钱之后就要交货。不管怎样无中生有，罗德尼必须在规定时间内把货物交付给买方。只要到时间不交货就一定会穿帮。所以他的骗局不会像庞氏骗局一样有一段可持续的时间。对于买家，类似这样的骗局实际上也非常好防：
1.实地检查。对这种实体行业的检验比对金融行业的检验容易很多，因为你能看到厂房设备；2.把一桩大宗交易打散成一系列的小笔交易，在收到第一笔交易的货品之后，再开始支付第二笔交易。买家完全有时间这样干，因为完成国家的配额可以有一年时间，用不着赶在一两天完成。3.分散供应商，如果不确定一个供应商是否真实，可以寻求其他供应商，分散投资。4.如果发现诈骗行径应该及时举报。
在中国，诈骗属刑事案件，既可以投诉到环保局这样的监管机关，也可以直接向公安机关举报。向后者举报会更受重视。前面提到罗德尼案件中，美国环保局一直不闻不问，但FBI一立案调查，环保局就立刻开始协助办案。
以上四点防范手段对于公司来讲都是很容易做到的。罗德尼案中之所以有很多公司上当，是因为这些公司相信了环保局的官方许可，以致最后受骗。所以环保局要负一定的责任。既然环保局没有能力去检验每家供油公司的真实性，就应该早做声明，告诉大家哪些是政府没做过的，哪些是投资人需要自己做的。就像国内不少证券公司的网站，一上来就先声明“股票有风险，投资需谨慎”。
虽然罗德尼钻了生物油票号系统的漏洞，但这个漏洞很容易补上。首先要消灭所有罗德尼这样的虚假诈骗公司，鼓励买家举报给执法部门；然后在环保局的数据库里添加一个收据核实系统，生物燃油的每一单交易的买方卖方交易量直接输入到系统里。这样如果某一公司突然滥发票号就能及时察觉。
即便这样，生物燃油的票号系统还是存在隐患的。在问世的短短几年里，燃油票号的交易已经开始脱离生物燃油的交割，开始形成了一个金融系统，里面有交易员、经纪人进行各式各样的倒买倒卖，和期货交易一模一样形成了一个投机交易的市场。然而燃油票号市场却不像期货市场那样规范有章可循，这里面存在的隐患远远超过了罗德尼诈骗的规模。因为中国还没有类似燃油票号的市场，在这里就不展开讲了。
罗德尼的案子归根到底是一个制造假票据、欺骗企业的案件。在中国也有很类似的制造假发票的案件。不一样的是，购买假发票的企业才是案件的元凶。这些企业收购假发票，按照发票上的项目，入办公用品、住宿机票等虚假账目，做账做成了企业自己的花费。这样申报时剩余的利润就人为降低了，向国家交税也就少了，也就是说企业的非法逃税促进了假发票的利益链条。当然逃税只是原因之一，其他原因还包括贪污腐败、平衡收支等等。
在中国打击假发票行业，还是要从主动购买和使用假发票的企业给予应有的惩处出发。这不仅需要国家税务局进行审计核实，也需要公安执法部门加以配合。目前来讲，对假发票的打击力度和处罚力度还不够，只要犯罪的成本少于预期收益，那么这项犯罪就会继续横行下去。
我们唯一能做的，也只是验证发票的真伪。假发票可以通过网络查询或电话查询的方式发现。可以在国税、地税局的网站上，输入发票的类型、发票号码以及验证码进行查询。这套系统只适用于近三年发行的发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