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那个冷冰冰的女子会与小姑娘如此投机,张行书来不及感叹,回到府里连忙往茅厕奔去。
时至深夜,张行书躺在床上,忽听屋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一个人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那人穿黑色劲装,嘴上有两撇胡子,一双眼睛虽是不大,却炯炯有神,玩味地看着张行书。
“胡一刀!”张行书险些从床上蹦起来,这个伤了自己与白椴的人,怎么会在这!
“哎哟,你还记得老子?”胡一刀大刺刺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
“你来做什么?”张行书不认为对方是找自己闲聊来的,心中突突直跳,眼神四顾,想找个方法脱身。
胡一刀看他紧张的神色,失笑道:“别看了,老子今天不是来杀你的。”
张行书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没有说话,手里暗搓搓往床头藏着的石灰粉摸去。
“也不知道你得罪了谁,白椴那小娘皮破天荒请老子来看着你,怕你被人杀了。”胡一刀砸吧砸吧嘴,问道:“你这有吃的没?”
张行书被他的话说得一愣:“有人要杀我?”
胡一刀边在他屋里翻箱倒柜找吃的边道:“谁知道呢,白椴那小娘皮差人送信给我,我这不就屁颠颠赶来了。”
张行书还记得他被白椴劈了一刀,但看他自在的样子,想是伤已经好了,不由好奇道:“你为何对白姐姐如此言听计从?”
胡一刀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块腊肉,抱着就啃,闻言咧嘴一笑:“你见过她吗?”
“见过啊?”张行书不知所以地反问道。
“我是说,你见过她真容吗?”胡一刀又问道。
张行书一怔,摇了摇头:“没有。”
“老子见过啊!”聊到这里,胡一刀顿时来了精神,连手里的腊肉都不啃了,擦了擦嘴道:“那天我和另外五个人追杀她。”
“啊?”张行书大吃一惊。
“且不说废了多大劲得知她踪迹,我们在方圆几里内布了层层埋伏,追杀她四个时辰,她边藏边下毒,我们六个人早有防备,可还是折了三个。”
张行书暗暗吃惊,原来白椴竟如此厉害。
“后来我一记飞刀从她脸前划过,刚好刺破了她易容的面皮,后来那裂缝越来越大,小娘皮干脆将其扯了下来。”胡一刀说到这,神色恍惚了一瞬,继续道:“后来我就把剩下的那两个人杀了。”
“你竟如此不顾仁义道德?”张行书虽是向着白椴,却也忍不住问道。
“呵,大少爷,走江湖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我们这种人,没几个能得善终,我与那几人搭伙,不过是为了拿她的头去领赏钱,他们输就输在没想到我连赏钱也不要了。”胡一刀咧嘴笑着,忽然神色一变,低声道:“来了。”
张行书心头一跳,谁来了?
只见胡一刀如壁虎般贴在门边的墙上,同时朝张行书使眼色,让他去床上躺着。
张行书也理会了他的意思,既然这件事自己无法左右,不如就听他的。
躺在床上佯装熟睡,张行书侧耳倾听一切不寻常的声音,突然听到头上的瓦片发出细微的踩踏声,若是平时他定不会留意。
那声音又轻又柔,往房檐边上移动,胡一刀目光如电,仿佛能透过屋顶瞧见上面的人。
两三个呼吸间,那细碎的声音从房檐消失,只见一把尖刀几不可见地从门缝上下划弄一下,然后左右松动门闩。
门闩是胡一刀进来时候随意插的,几下便被门外的人弄开,但是门外的人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许久都不见踪影。
张行书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下意识朝胡一刀看去,只见他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张行书手里紧攥那包石灰粉,暗中琢磨以后要不要弄把匕首护身,正待此时,油灯忽然一晃,把张行书影子拉得老长,门被打开了!
一个身影迅捷如电,直握尖刀朝张行书刺去。张行书还在愣神,胡一刀大手一挥,只听叮当脆响,金铁交击声传来,一柄飞刀打向刀身,让那刀猛地斜开,刺到床板之上。
来者并未犹豫,提刀护身,刚好挡住第二柄朝背后激射过来的飞刀。
有人护持,那人一击不成已落先机,也未犹豫,转身朝窗户奔去,撞窗而逃。
“须得将那人杀了,否则你永无宁日。”胡一刀留下这话起身就追,屋子顿时陷入寂静。
张行书手里攥着石灰粉,到那人逃走都没来得及撒出去,苦笑着摇摇头,自己还是太年轻,这些江湖人,当真不是自己能应付的。不由好奇为何白姐姐知晓有人要杀自己,自己又得罪了谁?
正思索时,油灯又是一阵跳动,张行书抬眼瞧去,竟然有个人在门口直勾勾地盯着他!
张行书如惊弓之鸟,提起石灰粉就朝那人洒去,屋里扬起满天白雾,什么都看不清。他连忙用袖子挡着口鼻往先前被撞开的窗户摸去,又见白光一晃,回头瞧见尖刀已经到了面前,眨眼就可刺进他的眼窝!
张行书脑袋一片空白,连躲闪都忘了,直愣愣地看刀尖越来越近。
又听一声闷响,刀尖歪了几寸,划过他一侧的几缕发丝。
“愣着作甚,去躲好。”一个朝思暮想的女声忽然响起。
“白姐姐!”张行书今日受的惊吓够多了,声音有些哽咽。
粉尘散去,张行书面前多了个身影,白椴依旧是一身糙汉装扮,可她的声音张行书绝不会忘记。
白椴提醒他后,又朝对面的人道:“回去告诉你们公子,他若少一根汗毛,你们蒲家上下将一人不留!”
屋中鸦雀无声,白椴死死盯着对方,只见对方摘下蒙面的黑巾,果然是金钗。
金钗不复在吴泰身边的柔弱模样,手握圆月弯刀,冷冷地瞧着白椴:“早闻白姑娘在此地现踪,不曾想让我遇见,真是三生有幸。”她说着,眼神绕过白椴看了看张行书:“这小子竟能让九泉的黄泉之主护佑,他究竟是谁?”
“你若真感兴趣,告诉你无妨,他是我儿子。”白椴一席话让张行书和金钗都愣在那里。
金钗张了张小嘴,仿佛听了什么惊天大事,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敢多留:“白姑娘之言我会带给公子。”
张行书挠挠头,小声道:“白姐姐……”
白椴回身瞧他,失笑道:“大侄子莫不是不愿意?我唬她的,不然你得罪了蒲家,可没法消停。”她说着,从衽中掏出一个拇指大的小瓷瓶,放在桌上,开口道:“这里面是毒药,唤作忘川河,沾之即死,无药可解,你万万要小心着用。”
“白姐姐,我……”张行书朝思暮想见她一面,真见到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似有千言万语卡在喉头,憋得满脸通红,支吾半晌才道:“她,她是谁?什么蒲家?我何时得罪过他们?”
“你可知蒲寿庚?她口中的公子是其后人。我也不知你如何得罪他,只晓得这姐妹二人要来杀你,所以匆忙赶来。”白椴又拿出个小瓶摆到桌上,坏笑着道:“方才那姑娘已被我下了毒,这是解药,她定会回来找你寻药,你提些苛求的条件为难她,比如让她给你生个一儿半女什么的,否则她还当我的人这般好欺负不成。”
张行书瞠目结舌地拿着瓷瓶,羞了个大红脸,心中却感激万分,真心实意道:“白姐姐三番两次救我性命,我已不知该如何报答,若白姐姐有何吩咐,我愿肝脑涂地。”
“啧啧啧,什么肝脑涂地,听着怪吓人的。我可是柔弱女子,听不得这些。”白椴用糙汉的外表伸着兰花指在嘴边捂着,做出大惊失色的样子,别提有多怪异。
见张行书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这般模样,白椴不再逗他,轻声道:“我不是每次都能回来救你,你如今不比家中,江湖险恶,切莫锋芒毕露,凡事三思后行。若是还有人咄咄相逼,你就下毒把他毒死,还不解气就把他全家都……”
听前半句还好,听到后半段,张行书顿时额角生汗,连忙道:“白姐姐,我定当谨记,但不知白姐姐现居何处,闲暇时我也可前去探望。”
“无人能寻到我,不过我若得了空,会再来看你。”白椴说着,眨眨眼,又加了一句:“无论你在何处,我都能寻到。”
手里攥着瓷瓶,张行书望着空空如也的屋子发呆。白椴已离开许久,也不知去往何处。
胡一刀自从追人出去后就再没回来,也不知是生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