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蔽天空的厚重云层散去,银白的月光洒满走廊。瑞娜蹲在门前,祈祷着风不仅把云层吹开,也能把眼前的老太太吹走。
是的,眼前。
在她的寝室外头,一名扎着马尾,头发灰白,佝偻着腰的老太太正好挡在她门口,甚至连门都没关上。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敢相信,悦露莎奶奶竟在查寝过程中睡着了。
“瑞娜,我和考渥已经逃出来了,我们现在躲在宿舍楼后方,你快出来了没。”
耳边传来哲宴的声音。
“我也想出来呀!”瑞娜用气声焦急地说,“可是悦露莎奶奶睡着了,我不知道怎么办。”
“不说了,缅因又闻到味道了,我们先跑……”
随着杂乱的呼吸声,哲宴和她失去了联系。
横亘在瑞娜面前的,是无声的难题。
如果老太太只是单纯地睡着,那她只消推推轮椅,把人往后推远几米就行。
可要命的是,老人面带淡淡的笑容,身体和轮椅表面,覆盖着一层淡若无物的紫黑薄纱。
这片薄纱,是悦露莎奶奶的魂名【笑里藏刀】:
施放魂名后,若悦露莎面无笑意,会制造一层白纱,触碰白纱包裹的人或物,可抚伤医病。
反之,若悦露莎面带笑意,则会制造一层紫纱,触碰紫纱包裹的人或物,则伤病缠身。
一旦她试图推动轮椅,剧烈的痛苦,会反噬她自己的身体。
且不说痛呼出声,如果伤害反噬,自己一晚上的打扮也毁了。
月光透过半开的门,照射到少女身上。
她穿了一件淡青色的连衣裙,面料柔软,色泽渐变;单肩斜跨的牛皮手提包,锁扣光滑洁白的珍珠扣;更别说她用橄榄油梳了头发,长发在月色下,仿佛潺潺流动的河川。
这一切的准备,都是为了展现出最好的状态。所以无论如何,她是不会触碰轮椅的。
但是不触碰轮椅,要怎么才能挪动悦露莎奶奶呢?
月光倾泻在走廊上,瑞娜看着光滑的地面,陷入了深思。
蓦地,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问:“哲宴,地板的摩擦力是不是被改过了?”
少女的心跳得很快,她紧张地注视眼前的老太太,祈祷对方千万不要醒来。
漫长的几秒后,哲宴的声音隐约传来:“是的,但……”
果然被她猜中了!
雷尼奥大哥改变了走廊的摩擦力,从而使老太太能不费力地滚动轮椅,独自巡视三楼。
少女的湛蓝的瞳孔,在月色下泛出晶莹的光弧,她双手合十后再度张开,【海的女儿】已然启动。
她拉开门扉,将脸盆大小的气泡悬置在半空中轻轻一拍,轻盈的大气泡坠地,眼开着就要爆开,又轻轻抖动,正好落在老太太身后。
而后她俯身制造出一个又一个,在能力极限的小泡泡,像排列整齐的滚珠,逐一躺在轮椅的轮子下。
“大泡泡无威力,但声响大;小泡泡具有不明显的威力,但没什么声响。”
——她还牢牢记得哲宴的分析。
“希望能成功吧。”
她把麂皮短靴脱下来,拎在手上。
而后心怀祈祷地,小心翼翼地,推动了第一枚小泡泡。
仿佛多米诺骨牌一般,在少女小小的推动力之下,第一枚推动第二枚,第二枚推动第三枚……一个接一个最终碰到轮椅的轮子。
啵。
瑞娜似乎听见了这个声音。
小气泡的爆炸,让轮椅和老太太,向后抖动了丝毫。
若在平时,这丝毫无法造成任何影响。但削弱了摩擦力的存在,这丝毫,便成了永动的支点!
老迈的轮椅,开始缓缓向后移动。
她心跳加速,好学生干坏事的快感,让她的心情前所未有地兴奋,在轮椅离开门前的瞬间,她就已经跨出门外,轻轻地关上门。
“叩”的一声,她本能地回头,还好,老太太还没醒,但轮椅已经后退了一米!
还有三米。
开弓没有回头路,她像一只灵巧的野猫,踮着极快的小碎步,向走廊尽头走去。
……两米……一米……抵达!
她迅速闪过走廊与楼梯的拐角,与此同时,走廊上传来“啵”的一声脆响。
“哎哟……”
大泡泡惊醒了老太太!
她迅速踮脚走下楼梯,左脚一扭,尖锐的刺痛从脚踝传来,险些让她摔在地上。
瑞娜扶着把手,咬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出声——她忽略了从走廊到楼梯,摩擦力已经恢复了,结果把脚崴了。
“瞧我这体力,继续检查吧……”
老太太的声音从走廊传来,瑞娜不敢哭,一瘸一拐地往楼下走。
她在幽暗的楼道里,一手扶着把手,一手提着鞋,头发乱得要盖住脸了,却腾不出手去整理。
她最终没忍住眼泪,温热的泪水把头发粘在脸上,她的呼吸声中都带着颤,抵达二楼,脚踝已经红肿了。
“嗒,嗒,嗒。”隐约的脚步声从下方传来。
耳边是哲宴急促的声音:“瑞娜,我刚刚跟你说雷尼奥快上楼了,你没在楼梯里吧?”
“我……”她不知道怎么办。
雷尼奥大哥已经踏上楼梯了,而她甚至连顺畅地走路都做不到。
倏地,从拐角处冲出一道人影,还未反应过来便将她抱起。
她被抱在那人怀中,紧紧贴着对方的胸口,感受到淡淡的汗味和灼热的体温。
她听见少年短促有力的呼吸声,看见青涩胡茬的下巴,还有上下滚动的喉结。少年脖子上细小的汗毛,都在月色下泛起湿漉漉的光。
“铂恩哥哥。”
“别出声。”
他赤脚抱着她冲进房间,还没来得及关上门,雷尼奥就已赶到。
“铂恩?”
心中刚刚升起了狂喜,转眼间又化为惊愕与自责。
未料想,另一个“铂恩”从哲宴床上翻身而起,迅速顶到门前。而铂恩竟抱着她一股脑钻进哲宴的床,用被子将彼此牢牢盖住。
“你怎么又起夜了?”
“我去上厕所啊,雷尼奥大哥。”
分身与雷尼奥的声音,从被子外头传来。
“小小年纪,怎么回事?”
“放心吧,我好着呢。”
“啧啧,要懂得节制啊……”
再之后的对话,她已经听不清了。
少年聚精会神地操纵着分身,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反应。
灼热的呼吸声,要命的汗水味。
她一动不动,浑身滚烫。
直到清楚听见关门声,少年才如释重负地掀开被子:“现在,只剩我们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