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向东与大亮、小安子三人正挖坑,一男一女两个村民来到了值班室报案。三人就停了手,小安子做记录,折向东与大亮就问起了缘由。
报案的是田塬村的田翠花和她的邻居王刚来。田翠花的男人在珠江三角洲打工,已到冬天了,还没回来,家里就只有田翠花和她的三个孩子。谁想前天晚上,有个个子挺高的歹徒竟然在午夜时分,扛着斧子从她家的后窗翻了进来,钻进了她的被窝。昨天晚上,噩梦又开始继续,午夜时分,那个狂徒竟然再一次依葫芦画瓢扛着斧子来到了她家,这一次田翠花与他起了争执,后来田翠花的大女儿被惊醒了,歹徒就跑掉了。然而更为可怕的是,这个歹徒临走时竟然声称今晚还要来。
面对这个胆大而又狂妄的歹徒,田翠花一个妇道人家自是急得没了主意,天亮了就找邻居商量,这王刚来思来想去,想了许多捉奸的办法,但都觉得不妥当,这不,俩人就报案来了。
“你们可得给我作主啊,那人说他今晚还要来的呀。”田翠花忧心忡忡地说。
看着她着急的样子,折向东不由得就笑了。
送走了田翠花与她好心的邻居,折向东就给黄安海所长汇报了情况。黄所长召集大家一起研究案情,一致认为:一是从歹徒作案方式看,歹徒可能就是本村的或是附近的,对田家非常熟悉,知道她男人在外打工一直没回家;二是扛着斧子,强行钻人被窝,说明了歹徒是相当愚蠢,相当胆大,狂妄之极的;三是如果田翠花说的是真话,那么歹徒今晚一定会再次扛着斧子来的。为此,所长黄安海就制定了抓捕方案:成立了由折向东副所长为组长的抓捕小组,组员是青科、小安子与大亮,确定今夜十点在田家守候,蹲坑抓捕。
会议开到最后,黄所长语重心长地说:“对了,大家一定要吸取上一次的经验教训,要注意收集证据,千万别弄被动了,下不了台,收不了场。”
听到这话,折向东就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前几天纸箱厂的老板吴发喜在酒店里嫖娼,被折向东领着大亮、小安子逮了个正着,踹开门的时候那吴老板跟小燕两个都在床上光着屁股呢。但是抓到所里,吴老板反倒硬气起来,根本不承认自己嫖娼,他振振有词地说:“你说嫖娼,首先要嫖,我嫖了么?家具都没进去那叫嫖啊。我们是好朋友,我们脱光衣服亲密拥抱,难道这也犯法吗?”气焰嚣张之极,并且一再声称自己保留上告的权利。折向东在一旁听着,眼睛里直蹦火,两只手直发痒,真想狠狠地揍他一顿。
后来,事情虽然处理了,但这件事,还是给了折向东不少教训。证据,证据,在所有办案中,除了证据,还是证据。
黄昏的时候天空开始飘雪,以折向东为首的三人抓捕小组出发了。等到车从坡底上来,雪花渐渐就大起来,灯光像两根柱子似的在漆黑的夜空里横来横去,那些飘飞着的雪花宛如一只只蝴蝶在灯光中上下翻飞。
几人都不说话。小安子年龄小,耐不得寂寞,扯了扯前座上向东的衣襟问:“折副,你说今晚我们抓得到那个强奸犯么?”
没人作声。
“听说他还扛着斧子呢。”
大亮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给每人发了一根烟,说:“小安子怕了吧,娃娃伢伢的,还没结婚呢。”
“我是说抓住他,如果他和吴发喜一样不承认强奸怎么办?”小安子大约怕误解,赶忙解释了一句。
“呵呵呵,那咱们这回就等他泄了再抓,来个人赃俱获。”大亮乐哈哈地说着,“他不承认也不行,据说那玩意儿还可以鉴定呢。”
在这样漆黑的夜里,小安子跟大亮的对话提醒了折向东。是啊,一是歹徒带着凶器,田翠花说那歹徒每次来先摘灯泡,那么,如何在漆黑一片中避免伤亡,或将伤亡降低到最低程度就成了问题。二是如果抓住他,怎样避免像上次那样没有相关证据的尴尬呢?思来想去,一套完整的抓捕方案在折向东脑子中形成了。
“对,那就等他泄了再抓。”向东一锤定音。
车停到村口,一行四人就下了车,踩着雪花吱吱扭扭地往村子走。有狗叫,干巴巴的,像在敲一面破锣。
折向东对于田塬村是非常熟悉的,他分管这一片。本来这几年,田塬村壮劳力都出外打工了,刑事案应当少了。可不知怎么的,这个村今年的盗窃案就发生了几次,折向东不得不多次来到这个村子。四人一直走到村西头田翠花家门前,围着院墙转了一周,察看了一下地理位置,折向东低声进行了安排:到午夜时分大亮与青科在院墙外蹲守,他与小安子在屋内蹲守,届时进行抓捕。说完几人便进了田翠花家的门。田翠花见四名警察说来就真来了,露出了少有的激动,洗净了杯子,倒了水,又放了白糖,并拿起筷子挨个搅匀了递给他们喝。
向东见家里三个孩子都扑闪着大眼睛,说话不方便,就对田翠花说:“你先安妥孩子睡觉,一会儿再细说。”
田翠花安妥孩子去了。四名警察在外屋,小安子看看时间还早,便叫向东、大亮来挖坑。两人就应承了,小安子掏出牌,三人就拢着被子圪蹴在床上开始挖坑。
青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玩了一会儿,他忽然问:“折副,我们真要等他泄了以后再抓么?”
向东不说话。向东是当兵出身,青科是今年刚分来的大学生,向东一贯看不起他这个小白脸。
青科沉默了半天就说:“那要不要请示一下黄所长呢?”
“请示个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一回的抓捕方案还不是向东说了算的。”大亮是多年的基层所民警,说话直来直去,在所内所长也让他几分。
青科停止了玩手机,翻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瞅了一眼大亮,不作声了。
就在这时,青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青科便起身出了门站在院子里接。过了大约十分钟,青科就回来了,像有什么心事似的,坐立不安。呆了一会儿,便对向东说:“折所长,刚才我姐打来电话说我妈住院了,我得赶紧回去。”
听了这话,大亮就说:“今儿咱们执行的是特殊任务,抓犯人呢,怎么就要回呢?”
“田翠花,你找两把手电来,要注意保密。”折向东不接青科的话茬,对田翠花说。
田翠花应声从里屋往外走,没想到走得急,脚下的软底鞋尖就碰到门槛上,脚还没迈,鞋就甩了出去。也许这动作太滑稽的缘故吧,大亮与小安子就笑出了声。青科离门近,伸手给她拿回了鞋。田翠花一边扣着鞋,大约为了转移众人的视线,就说:“他妈病了,就让他回吧,要不,你们都回去,我这儿没事的。”说完,趿着鞋踢踢踏踏走了。
青科靠墙站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折向东说:“你回吧。”
“可是,向东,刚才还安排他和我两个人守外边呢。”大亮着急地说。
“外边不用守了,咱们三个人都在屋里守。”折向东说。
“我把车开着,明个早上来接你们。”青科尽量压抑住兴奋的心情说。
“车别动,晚上还要追逃犯呢。”向东说。
几个人没了话,又继续玩牌。青科站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来回转了半天,接着推开门出去了。
听着他拖拖拉拉走了,大亮起身砰地关了门,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一遇危险就下软蛋。扯!”
三个人挖坑挖了有一个小时,折向东输了50多块钱,小安子赢了,大亮基本不输不赢。折向东看看表,已十点多了,就让停了下来。
小安子一边收拾牌一边总结说:“折所长啊,你其实输就输在爱挖上,岂不知道这挖坑的最高境界就是埋坑,逮着再好的牌也不叫,故意设坑给你,这才是高手。”
折向东听得不耐烦,站起身来喊道:“田翠花,你把娃娃安妥好了没?”
田翠花应声从里屋走了出来,折向东掀开门帘看了一下,见那三个孩子一溜儿在炕上全睡着了。两岁的小儿子伸胳膊伸腿的。二女儿幼稚的脸上带着安详而平静的笑容,睡得正香。大女儿头则朝墙,用整个被子将脖子以下滴水不漏地全拢了起来。
放下门帘,折向东就给几个人布置抓捕方案。抓捕方案说来挺简单,就是歹徒进屋后,田翠花应积极配合,待事完后,咳嗽一声,发个信号,三个外屋蹲守的民警就扑过去将歹徒擒住。但是,有几个细节要注意。一是田翠花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冷静,不怕歹徒,不要慌张。二是歹徒来时不要反抗,但也不可太过顺从,应半推半就,避免引起歹徒警觉。三是田应趁歹徒上床行房事之时悄悄将斧子或者其他凶器偷放到歹徒够不着的地方,避免造成公安人员及家属的不必要伤亡。就这几点,小安子与大亮两人又千叮万嘱的,给田翠花说了许多遍。
事儿安妥了,圪蹴在灶火口的田翠花又问:“你们能不能不抓他?把他赶跑就行了。”
“千万不能有这样的好心,歹徒就是歹徒,这回赶跑下次还会来,你前两天的事就是教训,他是罪犯,一定要绳之以法。”小安子说。
“可、可是……”田翠花嘴张了张,想说什么,又什么也没说,起身抱了两床被子放到了外间的床上,进了屋。
外间有一张床,小安子与大亮两人挤在上面,折向东和衣拢着被子窝在沙发上。
灯灭了,窗外雪花仍在飘,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折向东打了一个盹,仅只打了一个盹,就听得里屋“咳咳”两声咳嗽,就在这一时刻三名干警都猛地打了个激灵,几乎一瞬间都翻起了身,三人几乎同时提着铐子、警棒,猛地朝里屋冲去。里屋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透过窗户白晃晃的雪影,折向东瞅见有一个黑影正在翻窑洞的后窗户。“快,抓住他!”他大喊一声,也顾不得身下的孩子,一步踏上炕去,伸手就抓。但猛地他的手仿佛触到了一种奇怪的东西,随即吃了一惊,缩回了手。等他再伸手时,那人已经从窗户上跳下去了。折向东急忙也翻窗,窗户显然太小了,向东人高马大,先是头在上框撞了一下,接着一条腿跨过去了,另一条腿却怎么也跨不过去,眼见得黑影落地后一溜烟跑了。“大亮,快,出大门追。”向东喊道。大亮和小安子听到这个指令,二人忙操了手电从大门口追出去了。
向东翻窗跳出来的时候,大亮小安子也呼哧喘气跑来了。
“跑了。”向东说。
“不会跑多远的,他又没穿衣服。”小安子说。
向东就隔着后窗大声问:“那人穿衣服了吗?”
婆姨在屋里答道:“没有。”向东这才想道,刚才伸手触的正是那人的肉体,怪不得有种滑腻的感觉。
三个人打着手电仔细看,只见窗台下有着乱七八糟的脚印,有人摔倒的印痕,接着有一串光脚丫在雪地里朝东方向跑走了。三人就一直跟随着脚印查,一直查到大路上,这时一个手电的电灯泡忽然闪了,另一个手电是个充电手电,大约快没电的缘故吧,发着萤火虫一般的光。
起了风,呼呼的,被风扬起来的雪花打在他们脸上,像沙粒一般硬生生的疼。
“算了,朝村里方向跑去了,他跑不远的。”折向东直起腰来说,“等天亮再说吧。”
三人回到屋子,这时,里外屋的灯都亮了,妇人已起身穿好衣服。几个孩子都醒了,挨个儿扑棱着大眼睛。向东拉灭了里屋的灯将妇人叫到外屋,问她具体情况,在三个大男人面前,妇人羞红了脸,一声不吭。
“好吧,你去睡吧,他逃不掉的。”妇人点了点头,正要走,却又咬着嘴唇问:“东西呢?你们要不要?”
“什么东西?”大亮问。
妇人不作声,进了里屋,窸窣地翻了一会儿,接着拿出了一块毛巾。
“卫生纸呢?”向东问。
大亮接了毛巾,嗅了一下,又戳了一下向东,将毛巾递给了他。
向东接在手里觉得黏糊糊的,仿佛有些潮气,放在鼻子上又嗅了一下,有些腥气,这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他捡起个塑料袋,将毛巾团成一团,装到了里边。说:“你歇去吧。明天赶早起床。”
过了不到一刻钟,夜又归复宁静。呼呼的风声扬起的雪花打在玻璃上,沙沙地响。
就算折向东是个抓捕老手,他设想得再周全,但还是疏忽了一个细节。而对于一件案子来说,有些细节却是要命的。一夜北风,扬起的雪花覆盖了那双光脚丫子脚印。宁静的早晨,平静得出奇,天空是灰色的,覆盖着雪的高原似一个处女在安静地酣睡着。三名穿着制服戴着大檐帽的公安干警来回在路上转着圈,却找不到歹徒留下的蛛丝马迹。向东后悔莫及,早知这样,昨天半夜就该沿脚印一直找下去的,而现在,老天仿佛和他作对似的,事情在一夜间发生了变化。
几个人唉声叹气地返回来,田翠花忙着烧热水,大女儿正忙着给小儿子穿衣服。柜盖上装着毛巾的塑料袋依然在,脏不拉几的。大家情绪受挫,都不吭声,就连小安子也抽起了烟。
田翠花歉意地低着头,仿佛抓不到歹徒是她的错似的。锅里水烧开了,她掀开锅盖将水舀到脸盆里,又开了柜子拿出一条新毛巾来。过了一忽儿,她又从里屋的缝纫机上抱出了一大堆衣服,扔在沙发上。一堆衣服中有一件西服一条蓝颜色的长裤,其余还有毛裤线裤和一件脏兮兮的长衬衫。在最低层还有一条小花短裤衩。小花短裤衩的松紧脱落了,有半截裸露着,搭吊在一旁。几个人都沉默着不说话,谁也懒得动。小安子记起了什么,就进了里屋,一会儿提了一双鞋来,这是一双皮鞋,43的,鞋帮与鞋底都糊了一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