筲箕坪坐落在幕阜山脉深深的皱褶里。从山脚下拾级而上,走完弯弯曲曲的二百九十九级台阶,便到了一个筲箕状台场,故称筲箕坪。
正月一过,村里外出打工的人都走了,年轻人不想着在田地里鼓捣,光想着出去卖苦力挣现钱。春狗没有走,他不能走。爹因车祸去世已经过四年了,爹一过世,家里的日子就过得缺光少色的。春狗高中没毕业就辍学回家了,没能参加高考。他娘枣玉又瞎了眼,妹妹二丫在县城读高中,没有人照顾娘。他娘要他妹妹也回家不读书了,说女伢崽读那么多书打鬼。春狗执意让她读,说自己没机会读大学,只要二丫能考上大学就一直让她读下去。枣玉就没有再吭声了。春狗回来后,没有去打工,而是在家做农业。他除了种点儿口粮田外,其余田地用来育桂花苗,整整育了三亩,扦插的第一批桂花苗,通过移栽壮苗,已长一米多高了,再过两三年就可卖出好价钱,到二丫读大学时就不愁没学费了。
趁着难得的好晴天,春狗把地挖出来趸上了红苕种。还多出两担红苕,他准备好一担明早挑到坪下白沙街去卖。第二天清晨,屋后临窗的桂花树上传来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声。枣玉醒了,忙喊春狗起床,说喜鹊叫得欢好兆头呢!让他赶早去找秀嫂做媒。春狗嗯了一声,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缓慢地爬起来了。昨晚他对象宝珠的眼泪折磨得他一夜没睡好,好不容易刚睡着,又被娘喊醒了。春狗挑起沉甸甸的一担红苕,闪闪悠悠地向坪下白沙街走去。
红苕到了春天就成了稀有物品,无论是烤还是煮,又软,又香,又甜。春狗的红苕挑到白沙街卖给秀嫂饭庄的秀嫂。一担红苕能卖百来块钱。秀嫂是个聪明大方之人,待客热情。她左右逢源,无论是买客还是卖客,她视生意大小,或一支烟、一杯茶、一个馍,或一包烟、一碗面、一碗蛋炒饭的馈赠,让客人喜笑颜开。她的生意也因此十分兴隆。秀嫂还是远近闻名的媒婆,外面传她一张嘴能说会道,能把死的嚼成活的,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能把水说得点得燃灯。春狗今天下山不光是卖红苕,主要是想托秀嫂做媒。春狗和邻村蚌壳岭的宝珠搞对象已有三年多了,早在学校读书时两人就关系暧昧。昨天傍晚,宝珠把春狗约到筲箕坪和蚌壳岭交界的野猪洞口。宝珠背靠着一棵桂花树说:春狗,咱俩的事你是咋个打算?春狗说:你急个啥?等我妹二丫参加高考后再说吧!宝珠急了说:我爹我娘要替我找婆家了,我哥等着我出嫁好娶媳妇进门。春狗问:你出不出嫁跟你哥有啥关系?宝珠说:咋没关系?我出嫁了,才有钱给我哥娶媳妇儿。春狗说:原来如此。那我娶你得多少彩礼?宝珠说:我也不知道。不管咋样,你尽快托媒人上个门吧!已经有人上门提亲了。春狗想了想说:你别吓唬我,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女人有的是。我把丑话说前头,钱多了,我可娶不起啊!宝珠听了眼睛里涌出晶莹的泪珠,吧嗒吧嗒直往下掉,砸得春狗心里发慌。宝珠最后骂了一句:没良心的东西!骂完一抬腿就朝蚌壳岭方向跑了。春狗这下慌了神,追上去搂住她说:我明天就托媒人上门还不行吗?宝珠这才破涕为笑。最后两人约好三天后的下午在野猪洞见面。
春狗回来之后把这事和娘说了。娘为春狗的婚事也着急。春狗今年二十三岁,踩二十四岁的边儿了,咋让当娘的不急呢。现在农村娶媳妇订婚都要钱,没一万两万的开不了口。娘急得手足无措,说:先托秀嫂上门提亲,什么行情等她回来再说。拆屋揭瓦也要把媳妇接进门。我老了,说不准哪天跟你爹一样,一撒手就走了。
春狗把一担红苕挑到秀嫂饭庄门口,秀嫂就热情地迎上来了。二话没说,过秤,付钱。秀嫂和春狗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春狗老实厚道,秀嫂信得过他。当春狗将红苕挑到库房撬着空篾箩筐出来,秀嫂就给他端上一大碗油汪汪的蛋炒饭。春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秀嫂说:你急个啥,跟抢饭似的,别噎着。春狗打出个响亮的嗝,就望着秀嫂傻笑。秀嫂说:春狗,给你说个媳妇,你愿不愿意?春狗笑着说:我听你说过多少次了,这媳妇个头不高,身材丰满,从不挑食,肠胃极佳,双排扣的西服笔挺。这个媳妇呀,就在你家厨房后面的猪圈里养着呢!秀嫂严肃地说:这回可是正经跟你说,骗你,下辈子我就变成双排扣。春狗笑着说:你可不能变成双排扣,你若变成双排扣,那咱乡好多男人就打光棍了。说到这儿他把话锋一转说:秀嫂,我今天请你做媒来了。是我自己相中的。秀嫂吃了一惊说:看不出你是闷头鸡公啄白米。说,你看中谁家闺女了?春狗支支吾吾地说:蚌壳岭昌汉叔的闺女宝珠。我俩是高中同学,宝珠答应嫁给我,宝珠让我托人去提亲。所以我就来找你了。秀嫂问:你和宝珠到啥程度了?有没有揣过糍粑?春狗羞红了脸说:秀嫂,正经说事儿。秀嫂说:咋不正经?如今都啥年代了。我跟你说,揣过糍粑就有个八成了,若是生米煮成了熟饭,基本上就成功了。好,那我就抽空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