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一间破败的茅犀。
晨阳虽然为它涂抹了一层胭脂色,它依然显得破败。
杨萧提着黑皮箱走到茅屋门前,用手拍了拍木门:砰砰!砰!砰砰!
门开了。开门的人立在茅屋里。
杨萧道:“你家有红米么?”
“我家都是红米。”
“红米饭好吃么?”
“太好吃了。我打算吃一辈子。”
对过新的暗号,杨萧移步进了茅屋。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木桌,两把木椅,一铺土炕,几样农具。
屋子里的主人看上去也很像他的茅屋:一身破旧的农人打扮,一副憨憨的农人模样,只有一张红扑扑的脸膛和结实匀称的身架显示出他不过是一个少年。
少年道:“大叔有事儿吗?”
杨萧把黑皮箱递了过去:“这是我军一个腐败分子的赃物,你把它送出去让他落到咱们的队伍里。能办到吗?”
少年想了想,木讷地点点头。
头点一点,就是接受了命令。军令如山。
杨萧走了,继续去当他的经豆。
可他没想到,他的身影把一双眼睛引到了茅屋前。
那是一双女人的眼睛,很迷人。
月光如水,洒在茅屋四周。
手提黑皮箱的农家少年一出门便遇上了这女人。这女人很年轻,看打扮像是一名村姑。
月光里,村姑实在太好看了,好看得令农家少年一时呆住。
“大姐,您这是……”少年道。
村姑道:“不要叫我大姐,还是叫我阿妹吧。”
少年以为自己遇上了“野鸡”,于是道:“我是个穷种地的,没多少钱,大姐还是找别人做买卖吧。”
村姑道:“哟,瞧小哥说得多可怜啊!其实我也要不了多少钱,把你手里的皮箱给我就成。”
少年道:“破箱子不值钱。”
村姑道:“箱子里装的是啥,当我不知道?别说这只破箱子,就是汤家两口子这几年干了些啥,也休想逃过我月夜黑花的眼睛。”
少年惊慌道,“你、你就是月夜黑花?”
月夜黑花道:“连黑道上的人听到我的名字,都没有不头疼的,难道我连你这个小种地的都摆不平吗?”
少年惊慌失措。
月夜黑花道:“小哥,不用害怕,你的小脸蛋儿挺惹人稀罕的,我怎么能白拿你的皮箱呢?”她忽然解开衣襟,露出白鼓鼓的一对东西,“怎么样?想不想摸呀?”
“不不不……”少年吓得后退了两步,“东西你拿去好了,不过,这可是红爷的东西。”
月夜黑花冷哼一声,道:“正因为是红爷的东西,你才不敢不给我。我用不着亲自动手,只要告你个私通红爷的罪名,你的脑袋就会搬家。你说是不是啊?我的小哥哥……”
少年像扔烫山芋似地扔掉了黑皮箱。
月夜黑花在自己幽暗的闺房里摆弄着皮箱里的金条,她正用嫩葱般的手指抹去金条上的血迹。经过血污的擦洗,金条的光辉更加古怪而神秘。
“黑妹发了大财,不想让大哥我跟着沾点儿光吗?”说话声阴阳怪气。
月夜黑花骤然立起两道柳眉:“你?”
来人是一个黑大汉。黑大汉点点头道:“不错,是我。”
月夜黑花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黑大汉道:“要是连你这小鸡窝都进不来,我黑手神偷还敢在黑道上混么?”
月夜黑花道:“你一直在盯着我?”
黑手神偷道:“甩句文词儿: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月夜黑花道:“你也是冲这箱子来的?”
黑手神偷道:“再甩句文词儿:这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月夜黑花道:“那你干嘛不偷呢!”
黑手神偷道:“怎么好意思呢!大家都是黑道朋友嘛。”
月夜黑花道:“你想来个亲兄弟明算账?”
黑手神偷道:“这样不是更清楚些么?”
月夜黑花道:“那好。咱们五五平分。”
黑手神偷道:“少。”
月夜黑花道:“你只想拿四成?”
黑手神偷道:“少。”
月夜黑花道:“你只想拿走三成?”
黑手神偷道:“那不更少了么?”
月夜黑花道:“你他妈到底要多少?”
黑手神偷道:“我全都要。”
月夜黑花盯着黑手神偷,一字一字地问道:“原来你不是想偷,是想抢。”
黑手神偷道:“偷得有点不耐烦了,想偿偿抢是啥滋味。”
月夜黑花一动不动。
黑手神偷一动不动。
月夜黑花的本领远不及黑手神偷。弱肉强食,胜者为尊,这是黑道法则。
月夜黑花忽然甜甜一笑,道:“黑哥,何必说得那么难听呢?嗯?不要说区区一只破皮箱,就是我这个人,只要黑哥想要,还不是一样可以拿去……”
黑手神偷走过来,捏了捏月夜黑花的脸蛋。
月夜黑花“嘤咛”一声,将柔轻温香的身子送进黑手神偷怀里。
一枚细小的毒针夹在月夜黑花的手指间,暗中向黑手神偷胸口袭来,堪堪就要刺进他的胸膛时,夹针的手忽然软软地垂了下去。
月夜黑花的身子也像她的手一样软软地瘫倒在地上。她的背上已被插上一柄尖刀。
黑手神偷的刀。
黑手神偷手提黑皮箱,在夜色中独行。
黑手神偷不愧为黑道高手,高大笨重的身躯走在石板小径上,竟然悄无声息。
路旁一条黑幽幽的巷子里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拦住黑手神偷的去路。
“大哥干嘛走得这么急哟,歇会儿不好么?嗯?”话音里那股子浪劲儿很像月夜黑花,说话人的年纪却要比月夜黑花大得多,身子也比月夜黑花肥得多。
黑手神偷借着月光端详着眼前这女人。这女人并不很美,却很媚。这种女人不足以令男人怀念,却足以令男人快乐。
黑手神偷道,“野鸡?”
女人道:“唉哟!大哥说话咋这么难听哟!啧啧啧……”
黑手神偷向四外望了望,然后放下黑皮箱,猛地把“野鸡”扑倒在地上。他要用这个女人的身子来松驰一下过于疲惫的身心。
黑道中人,做案得手后,往往不是饮酒,就是餐色,而且酒要烈酒,色要野色。
“野鸡”肥胖的身躯在黑手神偷身子底下蠕动着,呻吟着。黑手神偷如醉如狂,以致有人从背后把一条绳索套在他的脖子上他都丝毫没有察觉。
这位黑道高手太自负了。过于自负,有时难免付出代价。黑手神偷付出的代价是一条他自己的命。
当绳索突然收紧时,黑手神偷听见“野鸡”说了句话:“我不是野鸡,我是野猫,专吃黄鱼(黄金)的野猫。”
黑手神偷临死前能知道自己是中了黑道夫妻肥瘦双猫的暗算,也算死了个明白。
野鸡也罢,野猫也罢,觅完了食,总要回窝。
肥瘦双猫共枕黄金皮箱,躺在暖暖的被窝里作美妙的黄金梦。
瘦猫用一只瘦骨嶙峋的胳膊搂着肥猫肉乎乎的身子,似乎有些乐极生悲,道:“这几块黄货会不会给咱们带来祸?”
肥猫道:“当然能。有了黄货,啥换不来呀!”
瘦猫说:“我说的是灾祸。”
肥猫道:“不会不会。黑花黑哥都死了,姓汤的八成也让人家毙了,除了咱们俩,谁还知道黄货在这儿?”
瘦猫道:“这三根黄货跟红爷白爷(红军白军)都有关系,红爷白爷可都不是好惹的呀。”
肥猫道:“瞧你个大老爷们儿,胆儿还没个针鼻儿大。红爷白爷两家天天打仗,哪有功夫管这档子事儿?”
瘦猫道:“刚才回来的时候,我怎么老是觉得有条影子跟着咱们?”
肥猫道:“我说你这是咋啦?上回在黑鹰嘴,你一连勒死五条人命手都没抖,今儿咋这么疑神疑鬼的?”
瘦猫道:“我是害怕一个人。”
肥猫道:“谁?”
瘦猫道:“飞刀小白。”
肥猫道:“咳!这个人有没有还不一定哩,别听人家瞎传。不就是几个大户欺负穷鬼欺负得太狠了一点,结果给人暗害了,脖子上插着飞刀么?其实那都是穷鬼们自己干的,假托个什么飞刀小白罢了……”
瘦猫道:“可人人都说飞刀小白是红爷的人,专为穷苦百姓伸冤报仇的。”
肥猫道:“扯他妈大腿!红爷跟白爷打仗还打不过来哩,哪有心思顾这帮穷鬼!我说当家的,别想那么多了,就算真有个飞刀小白,也说不上在哪个狗洞里做他娘的清秋大梦呢,咋也找不到这儿来……”
“未必!”一个清亮的嗓音自户外传来,“咔嚓”一声,上了栓的门被一脚蹬开。
好有力的一脚。
肥瘦双猫猛地惊坐起来。肥猫用被子挡住胸部。
一个白衣少年踱进屋子。
“阁下是……”瘦猫惊问。
白衣少年洒脱一笑:“我姓白,叫白飞。”
瘦猫一惊,“你、你就是飞刀小白?”
白衣少年昂然道:“不错。”
肥猫道:“白少侠到我们这破瓦寒窑中来,有什么贵干呢?”
白飞道:“你说呢?”
肥猫回头看了看黑皮箱,道:“想不到白少侠也这么爱财呀!”
白飞意味深长地道:“都是人嘛。”
肥猫道:“可你凭什么让我们把东西给你呢?”
白飞道:“凭我是飞刀小白是。”
肥猫道,“飞刀小白?你当我们是三两岁的娃娃么?嗯?”
瘦猫也道:“对呀。你说你是飞刀小白,你的飞刀呢?”
肥瘦双猫立刻感觉到了飞刀的存在——飞刀已经插在二人的咽喉上。
好快的飞刀。肥瘦双猫几乎没有看清飞刀小白是怎样出手的。
白飞冷冷望着二人因惊惧和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道:“这回你们总该相信世界上真地有飞刀小白了吧!”
天已蒙蒙亮。
飞刀小白万没想到“猫窝”外有个人正在恭候着他。
这个人正是那个住茅屋的农家少年。
少年道:“把东西还给我吧。”
白飞一怔:“东西?什么东西?”
少年道:“就是你手里的黑皮箱。”
自飞道:“凭什么给你?”
少年道:“本来就是我的。”
白飞道:“你的?哈哈哈哈……”
少年道:“你笑啥呀?其实那东西也算不上我的,是上级命令我送给我的组织的,还给我吧!求您啦。”
白飞道:“组织?什么组织?不会是共产党吧?”
少年道:“正是共产党。”
白飞道:“这么说,小兄弟是位红爷?”
少年道:“不敢当。给红爷做点儿事儿。”
白飞道:“你知不知道杀一名红爷白爷给多少赏金?”
少年道:“不知道。我从没想过被人杀。”
白飞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少年道:“不知道,你是人是狗我都不知道。”
白飞道:“好。你马上就会知道。”
话音未落,白飞突然动手。
刀光一闪。
白飞身上有了两把刀,一把在他手上,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另一把插在咽喉上,是农家少年手中发出的。
少年的刀竟然后发先至。
谁的刀还会比飞刀小白的快?
白飞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一世的大侠气派荡然无存,嗓子里艰难地发出最后的声音:“原来你才是……”
少年点点头:“对。我才是飞刀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