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走廊里纷乱离楼的脚步声和霍支队长严厉的喝令,唐尧知道一定有什么案子发生了。他推开三楼最深处这间办公室的门向走廊那边看去,最后一个身影正隐入楼口,走廊里刑警们急促下楼的脚步声隐隐传来。唐尧不觉叹了口气,他关上门走回办公桌前无奈地将手中的卷宗扔在桌上。霍支队长真是言出如山,让你整理卷宗不参与行动,你就得清理卷宗,休想干别的。真是无聊极了!他已经在这间档案室里关三天了,每天的工作就是翻阅整理以往的案件卷宗。唐尧知道这是对他上次抓捕失误的惩罚,要不霍支队长出不了这口气。
面对枯燥的活儿,他试着从中找到乐趣,但除了一两件彭雪松局长亲自侦破的案子,其他案件都毫无技巧可言,而且这么大的江城市,三年间的刑事案件并不多。他曾听龙副局长说过,近三年江城刑事案件发案率下降了40%,而破案率却上升了30%,现在看龙副局长的话确实不假。今天唐尧开始整理挂案的卷宗,只有三十四份,他的工作快要结束了。
正如唐尧所料,霍兵他们确实是出现场了,江城郊区发生了命案。上午九时整,霍兵带人赶到现场,他立刻分派了任务,三中队和技术组分头行动。一小时后,满头雾水的霍兵打电话给龙东山,向他汇报了案子的情况,并请龙东山亲自来现场。
接完电话,龙东山觉得案子不简单,看来需要向局长汇报一下。他拿起电话正要给彭雪松打电话,彭雪松推门而入。龙东山站起身说道:“局长,我正要打电话给你呢。”
彭雪松长吁了口气说:“我知道了,市委领导已经打了电话。死者是个离休老干部。”龙东山拿起帽子,一边跟着彭雪松往外走,一边说:“霍兵打电话来了,看来案子不简单。”彭雪松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在前面快步而行。到了三楼楼梯口,彭雪松忽然看见在走廊尽头唐尧正背对着他们在那里伸展着胳膊,他停下来轻声问龙东山:“我告诉你们安排他整理卷宗,进展怎样了?”“还不错,速度挺快,就是情绪不高。”看着唐尧的背影,龙东山笑着说:“我看他是闷了,出来活动活动。”彭雪松说道:“带上他,让他也参与这个案子,多历练一下。”
龙东山笑着说:“我看行,这小子很像当年你进支队时的样子,是个好苗子。”龙东山的话虽有些卖老,但并不为过,他比彭雪松进刑警队早,年龄也大了彭雪松一岁。龙东山说完就转向唐尧。唐尧好像正在苦苦思索着什么,并没注意到两位领导下楼。龙东山喊道:“唐尧!”唐尧一抖,下意识地大声回答:“到!”然后转过身。看见是两位局长,他快步跑过来向两人敬礼。龙东山问:“你在干吗?怎么不好好在办公室整理卷宗啊?”
“我一直在整理,坐了半上午有点累了,出来活动一下。”唐尧回答。
彭雪松插口问道:“进展如何?有收获吗?”
“已经清理完大部分了,很有启发。现在开始清理挂起来的案子,暂时没什么发现。”
“知道我们要干什么去吗?”彭雪松笑问。
唐尧眨眨眼说道:“我想您是要出现场吧,一定出大案了。”彭雪松向龙东山看了一眼,然后转向唐尧问道:“你怎么知道?”
“分析的,”唐尧说,“一个小时前,霍支队长带人匆忙出去了,应该是三中队和技术组全体。这种情况不是有案子,就是局里有统一活动。既然没通知我,说明不是局里的统一活动,那就只能是出案子了。”说到最后,唐尧失落的语气已经很明显了。彭雪松也听出唐尧的不快,他问:“想参与一下这个案子吗?”唐尧本来低着头,听了这话,猛地抬起头,满脸喜色地说道:“想!”彭雪松什么也没说就朝楼下走去。看唐尧还呆站着,龙东山推了他一把说:“还愣着干吗?走吧,傻小子!”唐尧痛快地应了一声,小跑着跟下楼。
楼下,彭雪松的车已停在那里,三人上了车。彭雪松只对司机说了声去市郊,就转头对后面的唐尧说道:“那些挂起来的案子你怎么处理的?有没有值得注意的案子?”
“都做了归类。有三十四份卷宗是挂案,共三十八个案子,其中盗窃案十二卷,并案三件,就是十四个案子;杀人案两卷,四个案子,三件是并案处理的;抢劫案八件,走私案四件,纵火案一件,另外七件是殴斗伤害案。”唐尧说,“那件连环杀人烧尸案很值得研究,另外就是那四件走私案尽管看起来普通,但我感觉案子的背后不会那么简单。”彭雪松笑了,他什么也没说,但龙东山知道,他非常满意。
十点,彭雪松一行到了案发地点市郊十二委的平房区。在发案那栋房的路口,他们下车穿过围观的人群朝案发地走去。霍兵迎出来介绍情况——他们八点三十五分接到报案,九点十分赶到现场,报案人是死者的邻居。“死者是个离休老干部,叫刘万川。现场保护得很好。”霍兵引着彭雪松走进屋子。看技术组已经完成现场勘查,彭雪松示意其他人都出来,自己一人留在屋里。
屋子不大,也就四十平米左右,老人俯卧在地中间,彭雪松走过去,翻动了一下。死者的整个咽喉几乎全被割开,鲜血喷溅了很远,两米外的墙壁上溅满了血,死亡原因不言而喻。客厅和卧室、厨房一切物品摆放整齐,看来没有搏斗和被人翻动过。看完这些,他走出房门,指定龙东山和唐尧再进一步勘察。当唐尧经过时,他轻声说道:“你要全面仔细地检查,不能放过任何线索。”唐尧应了一声,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快步走进屋子。
彭雪松向其他人员询问了相关情况后,就站在门口看着手下忙碌着。两小时后他们回到刑警支队。第二天下午第一次案情分析会在刑警支队三楼召开,彭雪松、龙东山和负责案件的三中队、技术组全体人员参加了会议。
龙东山指定三中队队长王明先发言。王明还是他一贯皮笑肉不笑的风格,先是打个哈哈才开始说话:“啊!哈哈,死者嘛,叫刘万川,男,七十八岁,是五八年的转业官兵,参加过抗日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1990年以处级待遇离休;他嘛是个鳏夫,妻子去世三十多年了,一直没再找;嗯,只有一个儿子,现在上海。据邻居反映刘万川性格随和,人缘很好,平日喜欢养鸟养鱼,也喜欢钓鱼;爱喝茶喝个小酒儿,偶尔抽点儿烟,没有其他不良嗜好,也没啥仇人。这个,他生活节俭,经济来源只靠工资,也没啥积蓄。身体很好,啊,这个,生活很有规律,早上遛鸟,中午午睡,晚饭一般都喝点酒,但不多,啊,平时的活动嘛主要是钓鱼。死者是俯卧,咽喉和颈部右侧动脉都被割断了,是啊,从伤口上看像是杀猪刀之类的利器所伤。伤口从右到左几乎布满整个颈前部,啊,而且只有一刀,以此我分析呀——凶手可能身高力大,也许还会个武把抄儿,啊!”
“但现场呢,没有搏斗和翻动的痕迹,死者衣兜里的二百块钱和橱柜中的二千一百元现金都在,这个,抢劫杀人的可能性就不大了,现场的院门、屋门都没有撬损的痕迹。现场除了死者的指纹,也没有他人完整的指纹,也没有脚印和其他任何与凶手有关的物件,我可以肯定地说,啊,凶手啊杀人后精心清理了现场。”说到这儿,王明那张多变的脸显出为难的苦相,“这个案子吧,凶手的杀人动机难以确定。据邻居们反映老人随和,啊,从不与人争讲,仇杀的可能性很小;他不是有钱人,也没人见过他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谋财害命的可能性不大;他很少参与社会活动,也不是好事爱问的人,如果说是为了啥事杀人灭口,也不大可能;老人被害前这段时间生活中、情绪上都很正常。所以,很难确定案发原因。”王明说完摊摊手,一脸无奈的样子。
王明嗯嗯啊啊汇报时,彭雪松一直拄着头闭着眼睛听着。听王明说到这儿,他不觉问道:“就没有一点凶手的线索吗?”王明勉强答道:“嗯,这个,很少,凶手嘛!应该身高力大,狡猾,反侦察能力强,啊,作案后冷静清理现场,从容离开,说明是个老手。”
“案发时间呢?”彭雪松还是那样慵懒地问着。
“大约在前一天夜里九点到十一点之间,这是技术组确定的。啊,我们调查了,这段时间没人发现死者家有什么异常。”
“还有什么?”彭雪松问,他的语气明显变了,对这样浮皮潦草的勘察和分析,他当然不满意。每每这时彭雪松总有一种人才难觅之感,自己不能总是冲在一线吧?倒不是自己没这个精力了,主要是必须培养几个像样的人才。
“我们这里就这些了,是吧?”王明说完挤着笑容看了唐尧一眼。他会前并没问唐尧有什么发现,在他眼里唐尧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毛孩子。
彭雪松没再问他,他让技术组汇报尸检情况,技术组把老人身高、血型等基本情况,胃里食物残留、死亡原因、伤口印记深度、流血喷溅量等情况逐一进行了说明。彭雪松更严肃了,他眯起细眼直盯着王明,问道:“你打算从哪里入手办案?”
王明眨巴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嗯,这个嘛,我们打算从排查老人最后接触的人入手,希望能发现新线索。”王明的答复等于没说,彭雪松忽然想到了唐尧,他冲着唐尧说道:“唐尧,你不是也勘察了现场吗?还有你们,”他指着其他几个干警说道,“都说说。”其他干警都说他们没直接勘察杀人现场,外围调查的情况都已经向中队长汇报了,没有其他意见。
唐尧坐在那里很着急,他很想说说自己的发现,但王明刚刚的眼光让他胆怯,而且,如果他说出自己的发现和意见会使王明很难堪,他犹豫了。彭雪松说话时一直盯着唐尧,其他干警回答时,他的眼光也一刻没离开唐尧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他知道唐尧肯定有所发现,只是碍于王明的面子没说。“小小年纪就这么世故,这么瞻前顾后怎么行,必须触动他一下。”想到这里,彭雪松问道;“唐尧!你在那儿想什么呢?你也勘察了现场,不能一点发现没有吧?”彭雪松的话虽然严厉,但唐尧明白这是局长在鼓励他发表意见,他必须说出自己的观点。“有些发现,局长。”唐尧干脆地答道,这才是他的性格。“我认为凶手是一个用烟嘴吸烟的左撇子。”话音一落,屋里立刻发出一阵私语声。王明惊讶地看着唐尧,好像没听明白他的话。彭雪松脸上露出了微笑,他说:“谈谈你的理由。”
唐尧镇定了一下自己,说道:“案发现场的茶几上有茶具和两个杯子,一个烟灰缸,尽管都被擦拭过,但我在烟灰缸的边缘上还是发现了很细小的黄色油渍,因此我又检查了茶几面,又发现了两处。技术组帮我做了分析,确定是烟油渍,这种烟油渍一般都是在反复使用的烟嘴里才有残留。而我询问死者的邻居,他们都肯定老人从不用烟嘴儿,在死者的身上和家中也没发现烟嘴儿,所以我肯定这个烟油渍是凶手和老人聊天抽烟后留下的。他可能有抽完烟下意识地用力吹吹烟嘴的习惯,吹烟嘴溅出的油渍点儿落在了茶几和烟缸上。这也能说明凶手与老人相识。”大家都静静地听着。唐尧接着说道:“为什么是左手呢?这点我是从死者喉部的刀伤和墙上喷血点的位置分析出来的。死者颈部左侧动脉被割断,总的看刀伤是右浅左深,右细左宽,这是由右向左、向后勒才会形成的刀伤,所以我判断凶手是趁老人起身到后面拿什么东西的时候,从后面用刀勒杀了老人。”
王明很不屑地摇摇手反驳道:“在正面,是吧,用右手持刀从右向左划过,不是也会造成这样的伤口吗?”
唐尧说:“是可能,但这个现场的情形不会是正面持刀。第一,死者是俯卧在地中间,如果是正面中刀他会仰面倒地或者侧卧在地;第二,从墙上血喷溅的情形可以看出,血在喷溅过程中没受到任何阻挡,面积很大,如果凶手是正面出刀,那他一定是在墙壁与老人之间站立,就会有一部分血溅到他的身上,墙壁上血喷溅的部位就会出现一个空白的部分;第三,死者的身高只有一米七,刀伤的位置在他身高一米四八的高度,而墙上溅血点最低的位置也有一米七五,最高处达到两米多,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凶手在割断死者喉咙之后曾短暂地抓着死者的头发向后扳着,使伤口产生了一个向上的喷血仰角。因此,我断定凶手是在后面左手持刀勒杀了老人。”彭雪松向唐尧投去赞许的目光,他赞道:“分析得很有道理!你的分析大大降低了我们的排查范围。对于案发动机你有什么看法吗?”
唐尧红着脸说:“这个没有,就像我们队长说的那样,这个案子很奇怪,看不出作案动机是什么。”
彭雪松说道:“没有动机的案件是不可能的,我们还要仔细研究,再进一步勘察现场,了解死者生活细节,要深入调查死者的历史背景,看看能否有新的发现。另外,通知死者的儿子,让他尽快赶回来。”
会议结束了,唐尧展示了他的侦破天赋,然而他并不开心,因为,他想到了“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句古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