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已经打着一只山兔两只野鸡,本可以下山返回了。可是,淑芸和来喜看太阳挺高时间尚早,总想再打个野猪或狍子甚么的,拖回去让大家都见见荤腥。山风渐渐变小,森林开始沉寂。早春和煦的阳光,透过无叶的树冠,筛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银光。雪地上留有多种野兽的脚印,有大的,有小的,有深的,有浅的,一道道一行行,似乎全无尽头。来喜和淑芸寻着那又大又深的踪迹往前走。
走着走着,侧面忽然传来一阵响动,是急促杂乱的踏雪声,是挂断枯枝的喀叭声,以及一种说不清楚的甚么声。来喜和淑芸急忙扭头看,嗬!是一群狍子,约有十来头,远远的站在那儿,全竖着耳朵瞪大眼睛朝这边看呢。
“快打!”白淑芸低声说。
李来喜单腿跪地举起枪。
“快!”
“叭……”
枪声响了,惊天动地,满山回音。
一头狍子应声倒下,其余的都跑光了。来喜和淑芸好高兴,朝那头倒地的狍子奔去,距离还有十几步时,不料那狍子又站起来,流着血瘸着腿拼死地逃命。事出意外,俩人一愣,立即尾随追赶。追呀追呀,翻过山岗,钻出密林,奔下山沟,总差那么十几步,也不知跑出多远,面向着甚么方向,跑着跑着只听“扑通”一声,李来喜被甚么东西绊倒了,连人带枪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上。
甚么东西绊的?白淑芸由后面追赶上来,看清楚把来喜绊倒的,是被雪埋着的一只洋铁桶。来喜爬起来,把桶由雪中抠出,见那桶不大,是长方形的,阴面已经锈蚀,露出黄色的粘油。哦,是油桶!甚么油呢?他不懂得,淑芸也分辩不出,只是觉得奇怪:在这深山沟里咋有这东西?两个人顿时心生疑团,也不去追狍子了,那狍子早跑没影了,立刻向周围察看,从雪中又抠出一个铁桶,这个桶比前个大,油已经漏个精光,只剩下红锈斑斑的铁皮筒儿。
“这儿有名堂!”李来喜低声说,随后将枪顶上子弹。白淑芸会意,也打开冲锋枪保险。两个人端着枪,像两名侦察兵,开始向四处搜查,没有走出多远,发现就近山根陡面上有个门,那门是用乱石砌死的,石缝间长着枯黄的蒿草,给这门披上自然的伪装,不特别留意很难辨认出来。这是甚么门,砌成这般模样,那里面可是山洞吗?
白淑芸和李来喜都听说过,抗日战争胜利前夕,日本关东军为长期侵占东北三省,对抗黑龙江北苏联红军,在这一带挖有不少山洞,用来贮存枪械弹药和军用物资。东北光复以后,这些山洞陆续被政府接管,可也有的至今未被发现。淑芸和来喜心想:他们俩面对的这个门,莫非就是这种山洞吗?看来是的,是的!这个山洞里面贮存的,也许是汽车和坦克用的油料。这一桶残存的黄油和那个红锈班班的空桶,一定是入库时拉在外头的。
油料,在当时是多么稀罕的东西呀!战争需要它,建设需要它,农场那二十台拖拉机需要它,石团长不是正为,缺少它在犯愁吗?这下子可有了!这个意外的重大发现,使李来喜高兴得手舞足蹈。“白姐!”他唤。来喜十九岁,白淑芸比他大四岁,他一直这样称呼她。“白姐!这回不能瞒着团长了!”白淑芸由于兴奋,小巧的脸蛋儿有些发红,两只大眼睛也显得格外亮。她说:“那当然,回去就告诉他,走,快回去吧!”
俩人踩着来时留在雪地上的脚印,加快步伐往回走。李来喜临走时,为了有个物证,将那小桶黄油使绳子拴住拎在手上。离开山沟,爬上山岗,钻进森林,白淑芸问;“要不要做些记号,免得再来找不着?”李来喜跺跺脚下的雪印,说:“这就是最好的记号,还做甚么呢?”他嘴上这样讲,可在临近山口的岔道上,还是放下一根倒木指路,才放心地出了山。
回到靠山屯,淑芸和来喜先去炊事班,将兔子和野鸡交给老班长,听说团长开会还没散,便在厨房找点开水喝,边喝边歇息边说起发现山洞的事。这可是条特大新闻,人们不仅争相打听,又围着观看那桶黄油,一时间可就热闹起来。有的说:“这下子咱们可发了,那洞里说不定还有甚么呢!”有的说:“咳,有甚么全得交上边,瞅着吧,咱们团啥也捞不着!”有的说:“那哪能呢?是咱们发现的,总能留给咱们一些!”七嘴八舌说啥的都有,由屋里哄扬到屋外,连房东和邻居家的大人孩子也挤进来看那桶油。
一直等到掌灯,团长开完会,来喜和淑芸才向他报告。原以为,团长听了一定会高兴,一定会表扬他们两个,一定会当场决定派人进山开洞取油。没想到团长听完以后,一字没提山洞的事,竟冲他俩发起火来:
“乱弹琴!眼下工作这么忙,谁允许你们进山的?无组织无纪律!”
淑芸和来喜如冷水浇头。
“那山里不光有兔子,有野鸡,有狍子,还有狼!有虎!有熊瞎子!有那帮土匪!你们好大胆子,纯粹是胡闹!”
淑芸和来喜低下了头;
“要作检讨,认真的向指导员作检讨,还要……”
老班长来给团长送开水,见此情景插话说:“团长!是我让去的,他俩进山是我的主意,要批评就批评我,要作检讨我去作,怨不着他们两个!”
石团长愣住了。老班长是石团长的老战友,新四军时期他们就在一块儿,别看他是个炊事班长,许是由于年长德高吧,石团长对他一直很尊敬,此时听他说出这番话,等于把责任全揽过去,石团长就不往下讲了。
老班长给淑芸和来喜使眼色,他们两个便蔫蔫地起身退出来。是夜,外面刮起呼呼的北风,白淑芸久久未能入睡。她是齐齐哈尔人,中学毕业随父学医,父亲是个有名的外科大夫。去年冬天,石永铭负伤,为把子弹从他胸部取出来,部队来请她们父女俩。在手术过程中,缺少麻药的情况下,石永铭始终一声不吭,表现出惊人的自持力,她父亲感慨地说:“昔日华佗刮骨疗毒,关云长忍耐也莫过于此!”白淑芸由此产生敬慕之心,加上石团长二十七岁,英武魁伟,年轻有为,经征得父亲同意,便和石永铭订婚,一块儿来到这荣军团。她爱他,觉得他哪点儿都好,就是这脾气强。批评他们两个进山,是关心他们两个,怕他俩万一出事,本来是一片好意,可为啥要发火呢,我们进山也是为了你呀?咳,真叫人受不了!
李来喜可不在乎这些个。他是辽西人,新四军北上路过阜新时参军的,没多久就给石团长当警卫员,团长的脾气他已经习惯了。他躺在炕上听着外头风声,放心不下的是那个山洞,他和白姐报告给团长,团长竟一字未提,那小桶黄油他也没仔细看,是不相信呢还是不感兴趣?此事不能就这么拉倒,批评归批评,山洞是山洞,明天还得找团长请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