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城市,一旦到了冬天,就黑得很快。
换句话说,就是说天一下子变短了。变短了的天空黑黢黢的,要是没有积雪的映衬,真就看不出建筑物的高矮胖瘦来。黄二披着件脏兮兮的棉大衣,肩上背着个军用挎包从城西的一座破房子里钻出来,用雪擦脸。他漫不经心地擦,左一把脸右一把脖子的,越擦脸上越黑,竟把手也弄脏了。黄二只好把弄湿了的手往漏了棉絮的裤腿上抹了抹,然后奔城西的砖厂走。路上全是积雪,把原本的沙土路面搞得凸凹不平,竟和天上的月亮分不出颜色来。
黄二是顺着路朝北走,路两边几乎没有灯光,直到临近体育场建筑工地的仓库,才有了几盏灯发出昏黄的暖色。靠建筑工地仓库的南面是一个村屯,二三十户人家沿河而居,全部都是青泥的草房。快过年了,雪光中仅有两三家院落上挂着红灯笼,于风雪中飘摇。黄二是个很壮实的男人,除了智商有点问题外,其他方面都没有毛病。黄二每月都会有几天晚上去那个建筑工地帮着孔大脑袋看仓库,说白了就是睡一宿觉。每回天擦黑的时候去,第二天早上天亮的时候走,一个月有那么十好几天,对于黄二来说这是好事情,仓库里睡觉的地方暖啊,有火炉子烤着,每天还有钱拿,三块五块的,多的时候是一张十元的票子,够他吃一盘水饺喝二两烧酒了,何乐而不为呢。
孔大脑袋的小砖房里漾着热气,炉膛里压着火,炉筒子上烤着一双破鞋垫,正发出酸不拉叽的汗臭味。黄二跷脚站在房门前伸手往门框上一摸,便把钥匙拿在手里了,再将钥匙插进锁孔里旋上几旋,便把门打开了,进去的第一件事,是把煨在炉壁上的铝闷罐盖掀开,看看里面有啥吃食,往往会有孔大脑袋吃剩下的一两个馒头和半碗剩菜汤,那就解决了他的晚饭。
黄二走到离村屯有半里路的时候,要停下来撒泡尿。他撒尿的地方正好是一个岔路口,宽点的路继续奔建筑工地的仓库走,窄点的是朝向村屯的。黄二没有奔仓库的方向接着走,而是拐向了村西头亮着盏红灯笼的那户人家。半里路黄二十分钟就到了门前,他拿脚踢门,仅一脚就给踢开了,里面的一间屋竟是货架子,散乱地摆满了食品和日用百货。黄二跟站在货架前木木地看着他的那个老男人说,两包哈德门。那老男人回身给他取,转过身来却只甩给他一包。黄二抓烟在手,仍旧不走,接着说,还有一包呢?老男人说老孔交代了只准许赊一包。
黄二出陈家堡子村食杂店时,会清亮地咳一嗓子,这一嗓子则意味着他马上就有烟卷吸了。可黄二这一嗓子却把全屯子的狗都闹醒了,全部都汪汪地叫起来,立时间狗吠不断。
食杂店的老男人推门出来时,黄二人已经没了影踪,惹得老男人轻骂一声:该死的流浪汉,准是杂种日的。但老男人的骂声很快就被旋起的风雪吞没了,夜复归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