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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许多人历尽一生都不曾有过这样一个早晨——醒来便醒来了,不需要打着哈欠做早饭,挤着公交上班,背着沉沉的书包上学,或者,蹬双运动鞋气喘吁吁地跑步……反正没有一件事情在等着你,不需要迫切地去做什么。

范宝盛过了40岁便开始感恩他几乎每天都拥有这样的早晨。他通常凌晨4点就醒了,从从容容在床上回个神,让脑袋完全亮堂再起身。洗漱完他会走到阳台上,这阳台不是敞开的,用透明的铝合金窗封起来了,留着两扇敞开透气,视觉上成了一间狭长的小房间。有只木架子,高几层摆放几盆花草,矮处堆着些书和纸张。紧挨架子的是一张低矮的红木案台,案台上有只茶壶。没有椅子,地上搁着一只香草蒲团。范宝盛拿起洒水壶给植物叶子上浇些水,然后站在窗边,遥望隐藏在夜幕中的景致,盯上一会儿,他能将它们辨出来,是树,是房,或是一块广告牌。这时,他会收回目光,搓搓手搓搓脸,矮身盘腿坐在蒲团上,从架子上抽出一本薄薄的书摊开在案台上。书打开只是个动作而已,他眼睛并没有盯着书看,微闭双眼开始诵读了,“如是我闻”——悠长的声音从他的喉咙发出来。范宝盛很享受诵读的过程,他喜欢听自己的声音,让那些字句一字一句听进他的心里去。他有时可以读一个早上或一个晚上,什么也不想。他并不懂什么佛法,甚至也不曾到什么寺庙上过香,但他喜欢这部《金刚经》。他读了近10年才慢慢读出点意思,不确切,也不追究。这是一位居士在范虫儿丢失以后送给他的,他认为这些年他能将对范虫儿的寻找变成等待,有一部分得归功于“如是我闻”里获得的启示。

范虫儿是在12年前丢失的。要回到12年前,范宝盛闭上眼睛就行了。

儿子长得太像自己了,把儿子的照片和他儿时的照片放到一块儿,大家会说是一个人。儿子出生那天,柔软弱小的身子抱在怀里,范宝盛眼一热,眼泪猝不及防涌出来,多少年没流过泪了,泪水湿漉漉挂在脸上,他有些不好意思,粗声粗气地对石水晶说,老子要好好赚钱养我儿子,我儿子不能吃苦,一点苦也不让他吃!石水晶躺在床上,看一大一小,心满意足地笑了。

儿子尚在襁褓就特别能吃,不及时喂一定哭得地动山摇。范宝盛以“饭虫”的谐音给儿子取了个小名,大名范壹名。范宝盛说了,我的儿子不光能吃,其他也是第一名。

那天晚七时左右,各家都在做晚饭或吃晚饭,中山路上的范记馄饨正是生意好的时辰,店里店外都是吃客。范虫儿拉扯在收银台里算账的石水晶说,妈,我想吃青皮芒果。石水晶急着打发他,顾不上瞧小家伙一眼,扔了5毛钱过去说,吃了赶快回来洗脸洗屁股,让张娟带你上楼睡觉。范虫儿根本没听他妈嘴里唠叨的,手里捏着5毛钱,迈开小腿突突突从后门蹿出去了。范虫儿不是第一次自己出门买东西吃,家里从没有担心过。范记馄饨店门前这条街叫中山路,前后两百米各家店铺做的是不同营生,但都是熟得不得了的熟人。各家各户又都开有后门,后门这条通巷窄小,不通机动车,多是邻里互相串门用,没具体名称,大家都叫后街。如果不是各家都在后门摆放些杂物,一眼是可以探测到底的。中山路车多人杂,前门没大人领着范虫儿是不可以随便出入的,后门则是他的方便之门。例如他经常去柯双的良心杂货店买饼干,去金家烧饼摊买大肉馅饼,去波仔的乖乖宠物店玩小猫小狗,还能自己去美美发屋找美姑娘理发。有些人家后门不常开,只要他想进,他会敲人家的后门,让人家开门放他进去。

孩子失踪后,警察多次来到中山路调查取证,经过调查,孩子拿了钱确实从后门出去,往50米开外的李婆姆酸嘢摊去了,除证人李婆姆还有证人补鞋匠方顺开和美姑娘。李婆姆是个孤寡老人,屋子有剩余,租给外来户方顺开夫妻二人。李婆姆长年腌制各种蔬菜和水果,屋里全是坛坛罐罐,经年弥漫着一股咸湿的气味。李婆姆家的前后门一贯敞开,方便左邻右舍上她家买些腌制的小菜。当时李婆姆在厨房炒菜,炒的是酸菜肉末,搁了浓重的辣椒,范虫儿在她腋窝底下呛了一个喷嚏,她才发现小家伙来了。范虫儿将5毛钱递到她的眼皮底下说,青皮芒果。李婆姆说,这时间还吃零嘴啊?说着话,她拾块布抹抹手,往外走到前门的摊点,拿只塑料碗盛了满满一碗青皮芒果递给范虫儿说,赶紧回家去。她又忙灶上的菜去了。范虫儿胖小手飞快拾了几颗芒果塞进嘴里,小腮帮子鼓起来,享受的口水从口角溢出来。这种青皮芒果尚未成熟但已经带了甜味,切成小块用些盐来腌制,吃起来生甜清脆,异香满口,不只范虫儿爱吃,许多人都爱吃。但这东西有季节性,春夏之交才有。范虫儿将碗里的芒果吃得没有这么满了,不那么容易被晃出来后,才小心翼翼捧着碗跨出李婆姆家后门。走几步路碰上方顺开,方顺开这时间没什么生意了,收摊回家,因为身上背负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他一般都从后门进家。看到范虫儿,他故意高声向范虫儿讨要芒果吃,范虫儿在方顺开的引逗下,走到他身边,同意将碗里的芒果分他几块。方顺开呵呵笑了说,还挺大方的嘛。他本来想摸摸孩子头,腾不出手,手也脏,嘴里就说,天黑了,慢慢走,别摔了。后来,按他的说法,他看着范虫儿捧着芒果朝范记馄饨店的方向走了,他也进了李婆姆家门。后街没有路灯,采光全靠各家各户透出的灯光。美美发屋的美姑娘说,她当时到屋后上厕所,一墙之外就是后街,她隔窗听得见方顺开和范虫儿的说话声,但没看着人。

虽然人失踪的范围不大,但作案的时间还是比较充分的,因为范虫儿离家至少有一个小时,石水晶稍微轻闲下来才感觉不妥,问张娟范虫儿回来没有。张娟正在收拾桌子,答说没见着。张娟是石水晶远房外甥女,才15岁,平时帮忙店里生意,也帮忙照看范虫儿。石水晶嚷起来,死妹仔,你还收拾个屁啊!你弟出门这么久你也不出门寻寻?石水晶赶紧带着张娟出门从街头寻到街尾,再从街尾寻回街头,不知不觉地,唤孩子的声音变成哭喊了。各家各户听到那发哑的声音,纷纷出来问究竟,有的安慰说可能跑别的地方玩去了,有的顺势帮忙找人,一条街上都知道范家孩子暂时是丢了。

石水晶和张娟哭哭啼啼跑回店里,范宝盛在陪客人喝酒,面红耳赤,口若悬河。石水晶说,宝盛,虫儿找不着了。范宝盛话头被生生截住,他一下子也没有仔细研究石水晶的话,更没觉着孩子是真的不见了,他只觉得眼前这女人失了责任,败了兴致,手一扬,响亮地给了石水晶一耳光,气吞山河地嚷着,孩子找不着,我劈死你!

范宝盛当年33岁,气盛,强悍,脾气败坏。

孩子到底没有找到。范宝盛把所有的错归咎于石水晶,他用了拳头、腿脚、棍子、凳子、皮带等方式方法教训女人,女人被打得下不了床,却始终没一句怨语,只说,你打死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范宝盛以往气不顺的时候收拾石水晶会觉得很解气,可这一次,像给气球打气,他越打气越足。他骂骂咧咧出门,专在后街上来回地窜。各家后门摆放的物什遭殃了,花盆踹碎了,凳子踹飞了,自行车踹翻了,晾衣架子踹歪了。其中有一家是做宠物生意的,在自家后门占道摆了好些笼子、箱子、罐子,从范家到李婆姆家的视线主要就是被这家堆放的杂物阻断的。范宝盛两条腿踹得不过瘾,顺手还拾了条棍子横扫。宠物店主波仔听到动静冲出后门,看一地狼藉,还没表态,就被跟在范宝盛屁股后头看热闹的邻居用眼神劝导——别跟人家计较,孩子刚丢了。波仔松开皱起的眉头,拾起一把扫帚,一边扫一边好脾气地说,这东西堆得实在是太多了,早应该清理清理了,范哥你看哪里碍眼尽管砸!

范宝盛的气势谁都看得出来,孩子再找不回来,他是要跟人拼命的,跟谁呢?不知道,他要把那人找出来,准像他平时剁馄饨肉馅一样给剁了。

警方把范宝盛请去协助调查,首先问的自然是他与什么人有什么宿怨。范宝盛回答干脆利落,我没有仇人。过了几天他又被警方请去,警方列出一张嫌疑人名单与他讨论。警察手指头敲打名单上的名字说,我们前两天问你和什么人有嫌隙,你说没有。你要知道,这种事情85%是熟人干的,你要积极配合,不要隐瞒,这对破案不利。范宝盛很无辜地抱着手说,我没有隐瞒,我和谁有仇我还不知道吗?谁不知道我范宝盛有仇必报!警察说,是吗?那请你看看这份名单。范宝盛看完警方开列的名单,嘴上没说,心里嘀咕开了,他奶奶的,在警察的眼里,真没有一个是好人。

警察打开一本厚厚的记事本说,我们现在开始吧,一个个厘过去,厘清楚为止。名单上的第一个人是李红霞,这是李婆姆的名字。范宝盛说,李婆姆怎么会是头号嫌疑呢?她很喜欢我们家范虫儿的,虫儿天天到她摊上去找东西吃,有时候还不付钱呢。李婆姆虽然抠门,对孩子却大方,每次都给孩子一大堆吃的。再说了,她一把年纪了,不可能做这种事情!范宝盛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警察说,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什么事情都不能光看表面,没有人脸上写着个“坏”字。你说说,你前年是不是和李红霞闹过不愉快,还不跟她家进货了,对吧?

警察这么一提醒,范宝盛记起是有这么一回事。范记馄饨店卖过李婆姆的酸嘢,许多客人饭前饭后喜欢点酸食凉菜开胃,范宝盛就跟李婆姆订了些酸萝卜、酸豆角、酸辣椒制成小菜。隔壁马甘白的清真拉面馆也卖李婆姆的酸嘢。石水晶偶然了解到李婆姆给马甘白的价格要便宜一些。例如腌酸萝卜卖给范家是一块五一斤,给马甘白是一块四毛五一斤;酸豆角给范家是三块一斤,给马家是二块九一斤。范宝盛听得这事火冒三丈,李婆姆怎么不一碗水端平呢?要说范记馄饨比马家面店的进货量要大啊!范宝盛是晚上临近12点的时候听石水晶在枕头边叨叨这事的,他不能让这事过夜发酵变酸,一分钟也不耽误,穿着睡觉的背心裤衩,趿双拖鞋,直接拍李婆姆的门去了。李婆姆被火烧火燎的拍门声惊醒,慌慌张张开个半扇门,范宝盛叉腰迈腿挤进屋子,李婆姆,你觉得我范宝盛的钱好赚,还是觉得我范宝盛好欺负,是个蠢货?你多赚我一毛两毛的很爽吧,行,好,我明天就跟大家宣布,我不进你的酸嘢了,你的东西有质量问题,你做生意不讲良心……李婆姆听得尚不明白,说,宝盛,你这大半夜的上来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范宝盛说,少装糊涂,你想糊弄谁也别想糊弄我!说什么都难解范宝盛心头之恨,他深入里屋,把一只只酸坛挨个揭开盖,盖子随手一扔,骨碌碌四下逃窜。李婆姆拉着他的手急得跺脚,宝盛啊,你发浑啊,这揭盖漏风,我腌的东西都要坏了。范宝盛说,你这财迷心窍的老太婆,有本事这些漏风的你都不卖全扔了,我看你舍得……

范宝盛跟警察说,我就揭了李婆姆几个酸坛盖子,不再跟她进货了,这么小的事,她就要绑我儿子?范宝盛的语气非常不以为然。警察说,在这条街上,范记馄饨生意算是很不错的,而李婆姆平时的生意零敲碎打,你算是她的大客户,你不给她生意了,你说她会没一点想法?你还骂上门去,到处说她的不是,她能不计较?警察这么说反倒让范宝盛觉得惭愧了,他说,当时我是一时脾气上来,管不住自己,李婆姆虽然贪小便宜,但人不坏,我不信她能干出绑小孩的事。范宝盛说得很肯定,在下肯定结论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很对不起李婆姆,一个孤老婆子,靠卖酸嘢度日,他当时怎么就能为那一毛几分的利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他有些烦躁地对警察说,李婆姆你们排除吧,不可能是她。警察没说什么,只是在笔记本上记着。

第二个嫌疑人是补鞋匠方顺开。范宝盛说,我和这个外地人没打过几回交道,最多只算面熟。警察说,你不是打过他吗?范宝盛说,打他,打过吗?范宝盛停下来想了几秒钟,拍拍脑袋说,对,是打过,这家伙有一次替我补一双皮鞋,我只穿了一天又开线了,你说气人不?我找到他,把鞋扔他脸上,他不服,我们就干了一仗,他那小身板子,两下子就被我打趴在地,一个外地人,不老老实实地干活,还想怎么样?范宝盛说起揍人的事总有点小得意。警察说,嗯,你仔细想想,最近这一段时间他有没有在你家附近出现?我的意思是出现的次数比以往多了?范宝盛皱起眉头说,我没注意,方顺开不可能干这事吧,我虽然和他打架,后面还是找他补鞋,他一样给补,补得挺好,所以我都把打架的事给忘了。警察说,人家为了讨生活,表面上能对你怎样?范宝盛说,方顺开两口子租的是李婆姆的房子,我听李婆姆说,夫妻俩平时省吃俭用,成天就惦记着寄钱回家给上学的孩子和老人,从这一点看他应该是个老实本分的人。警察说,这个我们会进一步调查的。

第三个名字是柯双,良心杂货店的老板。看到这个名字范宝盛双手在脸上摩挲着,沉默了。警察说,怎么不说话了,听说你以前和柯双称兄道弟的,关系很铁,后来突然闹翻了,是什么原因呢?范宝盛翻了一个白眼说,原因你们没打听出来?警察说,别人说是别人说的,我们想听听你是怎么说的。范宝盛说,说就说,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柯双人是不错的,他第一个老婆病死后他一直单身,熬到前两年好不容易讨到现在这个老婆,娶上新媳妇可了不得了,成天像条狗似的守着。我是经常上他家去,那不都喝酒猜拳去的吗?怎么就成勾引他老婆了?他还想跟我一决高下,这不是自取其辱吗?我们两个一架打下来,断交了。警察说,你和关丽真的没有什么关系?范宝盛说,妈的,我怎么可能和自己兄弟的女人搞一块儿去?关丽这女人我跟你们实话说,是有点风骚,也蛮漂亮,但我是有原则的人,我再好色也不会打她的主意。警察一直盯着范宝盛看,范宝盛声音大起来,你们不信?如果我说谎,那就让我阳痿。警察笑了,说,后来你和柯双一点交往也没有了?范宝盛说,没有了,见面也装看不见。

警察边记录边问,他儿子的智商听说比同龄的孩子低,你看他会不会有什么妒忌或是报复的心理?范宝盛摆摆手说,柯双没有这个胆,我们的矛盾我们自个儿清楚,不会计较到孩子身上,你们在柯双身上就不要浪费时间了,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丧天良的事情。整条中山路上的人为什么都喜欢上他家的杂货店买东西?就因为他这人做生意讲良心,哪怕是老人或不懂事的孩子去他店里,他都不会占别人半分便宜,完全对得起他的店名“良心”两个字。警察嗯嗯地点点头。

再往下是清真拉面馆的马甘白。范宝盛指着马甘白的名字说,他还对我有意见?你们看看——范宝盛咧开嘴,露出他的门牙,他指着上门牙说,我这颗门牙就是被马甘白打松的,医生说了,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得装假牙了。你们看,我比马甘白年轻,个头也不小,可打不过人家呀,有人说他练过,我看是真练过,我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打趴下了,没占一点便宜。范宝盛说起自己的失败经历好像没有什么羞耻感。警察说,以往都是你打赢别人,总要有比你强的人才合理啊!说说,你们为什么打架?范宝盛说,他店面的空调水滴到我这边,我上门跟他理论他根本不管,我知道他是看不惯我生意比他好,故意为难我。警察笑着说,我听说你把人家面馆的遮阳板给捅破了?范宝盛说,他空调水漏到我这边,我这样做才能扯平啊。警察说,你们有没有互相抢生意的情况?范宝盛摇摇头说,卖的是不同货色,没什么好抢的,客人也不可能一个品种吃到黑,总得换口味的不是?警察点了点头。

范宝盛又扫了一眼名单说,你们名单上怎么没有赵兵强呢,这家伙我也打过,还不止打一次,照理说他应该最恨我了。警察说,我们调查过了,他前阵子欠了赌债,一直被人追讨,在你家孩子失踪前就跑出去躲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他老婆黄玉珠在电影院门口摆水果摊,人证多的是,没有作案时间。范宝盛说,这家伙就是欠揍,不把家败光不甘心!

警察翻看记事本说,从你家店面到李家的酸嘢摊,尽管只有几十米,但这经过的人家好像都与你有不和,我们的网拉得很大,你看还有美美发屋的小美,你有没有说过人家开的是鸡店,把人家姑娘气得不给你剃头了?范宝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是说得有点过分,可小美那妖精的作派,没办法不让人家想歪,她平时穿的衣服太省布料,跟没穿一个样;笑起来,那可了不得,街头街尾的猫和狗听了都叫唤。警察说,你这张嘴也够损的。

警察又翻了一页记事本说,还有卖宠物的何波,你嫌他那些东西脏臭,怕影响你的生意,你一直想办法把他赶出中山路,曾经还把一只死猫搁人家门店的招牌上头了……

范宝盛的脸像被揭了一层皮,泛红了,他盯着警察手中那本笔记本,心突然有些发慌,不知道那上面还记载了他多少罪状。他说,警察同志,说了一早上,根据你们的调查结果,我就是一个大坏蛋,对吧?这条街上很多人都讨厌我,对我有意见,所以就绑了我儿子,对吧?警察说,我们只是在和你核实情况,了解分析,没有下结论。范宝盛的情绪有些失控了,他站起来说,你们调查的都基本属实,我是浑蛋,我罪有应得!好吧,如果是他们绑了我儿子,只要人找得回来,我不怪他们,我认了。警察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坐下,坐下,别激动!这是个法治社会,天大的仇恨也不能干违法的事。范宝盛说,那你们继续调查吧,我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的了。警察说,行,今天就到这里,你要放宽心,凡事往好的方向想。范宝盛离开前,盯着警察说,你们觉得我是报应吗?警察也盯着他看,说,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又拍拍他的肩膀说,做好人心安。

做好人心安,做好人心安,范宝盛一直念着这么一句话,脑子像一锅煮沸的水,走在路上被风一吹他清醒了些,突然闪过一念,警察是从哪里将这些信息调查出来的?对了,一定是各家各户都为证清白,看到的都是别家与他的嫌隙,大家互相揭发出来的。他心里不禁涌上恨意,牙关咬紧了,没一个是好东西。再一转念,又气馁了,他都活到什么份上了?警察那厚厚的记事本记录的都是他的恶行吧,他恶人一个啊!这些年成家立业,赚钱了,活得挺自在,只要看不顺眼的,该打打,该骂骂,他哪管别人怎么看啊。现在,他臭得连狗屎都不如了。

范宝盛回到中山路上,他看到许多人似乎都在背着他笑,他们一定很开心了,他的儿子没有了,他遭报应了。也许就是这街上所有的人合谋将范虫儿绑架了。他脑袋嗡嗡地响,像住着一窝蜂,他想冲着人喊,你们冲着我来吧,放了我儿子!这句话像火,燎过他的喉咙,他嚷不出来,却把他烧得心痛难忍,欲哭无泪。

他回到家,家里有好些人,李婆姆、美姑娘、柯双带着儿子,隔壁的马甘白、波仔等。你们来干什么,来看热闹吗?他没打招呼,走进卧房,把房门关了。他听到石水晶在外面跟人解释说,他心情不好,你们理解啊。

马甘白的嗓门儿最大,谁碰上这样的事都得急,你们放宽心,宝盛老弟是个有福之人,这不过是个小劫,会过去的。

柯双说,是啊,弟妹,这种时候要静下心来才能有好主意,昨晚我想了一晚上,在这事情上你们别省钱,多花点钱悬赏线索,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这三万块钱算是帮你们打个寻人启事。石水晶说,我们怎么能要你的钱呢。柯双说,我和宝盛什么交情,范虫儿我一直当我儿子看的,收下!石水晶带着哭腔说,柯双哥,那谢谢你了,我先收下了。

李婆姆说,这几天我一直后悔为什么不给虫儿送一缸子青皮芒果呢,送了他就不用天天往我摊上跑,也不会出这事了。我今天带的这坛青皮芒果,是隔水坛收的,放得久,等虫儿回来随时都有得吃。

美姑娘说,水晶姐,虫儿是个鬼精灵,懂事得很,人家不容易拐带的,你们要放宽心,没准过两天就自己回来了。

玉珠说,水晶,我家老赵没啥本事,打听人却有一套,等他从外边回来,我让他找孩子去……

范宝盛在屋子里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眼泪悄悄流到嘴角,他舌头拐着舔舔,咸。外边这些人只不过是邻居街坊,他们凭什么对他这么好,就是为了让他愧疚吗?如果为这,恭喜你们,你们做到了,他愧疚死了,他恨不得能穿越回去,重新把他做过的混账事情一一更正,就像把风吹倒的树一棵棵扶起来。他平日里没想他们的好处,他们像他店面门外摆放的那几盆花,可有可无,过季败了的重新换上几盆盛开艳丽的,就是不摆也不会影响生意。他的心思是赚客人的钱,所以他只对客人好。他赚钱是为日子过得痛快,但凡谁碍着他不让他痛快的,他从不放过。他范宝盛原来就是这么个人啊!老天爷是为了让他看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人才让范虫儿丢掉的吗?老天爷啊,如果是为了这个,你的处罚太大了……

范宝盛躺在床上,不吃饭,不喝水,整整两天时间,石水晶冒着被揍的危险,一次次敲门。后来,他总算来开门了,像只风干的梨子,干裂的嘴唇嚅动着,石水晶,你说我是不是报应啊?石水晶惊恐地后退半步说,你,吃点东西吧。范宝盛说,我吃个屁,我儿子都找不到了我吃个屁,你说那人干脆把我杀了得了,为什么要绑我的儿子呢?石水晶说,谁,你说谁?范宝盛说,我不知道是谁,是谁啊?他突然把石水晶摁坐在沙发上,自己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咚咚咚朝石水晶磕了三个响头。石水晶像被蜇着一般跳起来说,你这是干吗?范宝盛说,这些年你跟着我受太多委屈了,没少被我揍,我这当是给你赔罪了,孩子找得回来我们就好好过日子,找不回来你随便打我,打死我也没有半句话。石水晶多日来强撑着,一下撑不住崩盘了,哇呀,妈呀,儿呀,你在哪里呀,你快回来呀!范宝盛搂着石水晶,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说,哭吧,哭够了,以后我们都不哭了!

等石水晶稍稍平静,范宝盛说,我现在出去给人赔罪。他走出门外,石水晶不明白他的意思,三两下把鼻子眼睛抹干净,紧跟着出去。范宝盛直奔李婆姆家。李婆姆坐在门口一张小凳子上,摇把蒲扇,守着摊子。范宝盛上前,扑通给李婆姆跪下。他说,李婆姆,对不起,我混账。他连磕了三个头。有一两个在摊上吃酸嘢的人,看着他们,嘴里的酸物掉到桌子上。李婆姆扔掉扇子,拼命架起范宝盛说,宝盛,别这样,起来,起来。范宝盛起身没二话,拍拍膝盖直接走到下一家。他走进美美发屋,在美姑娘面前,鞠了一个躬说,对不起,这是张破嘴!然后他给自己嘴巴上来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美姑娘在给客人吹头发,呆住了,手上的吹风筒对准客人的额头,客人被烫得直叫唤。范宝盛离开美美发屋,找到方顺开的鞋摊,他朝正在给鞋子上线的方顺开鞠了一躬,方顺开以为他是来找茬的,霍地站起,往后跳开两尺。范宝盛说,对不起,然后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方顺开手里拿的一只破鞋掉到地上。范宝盛走进柯双家的良心杂货店,柯双在跟人结账,手在计算器上指指点点,范宝盛将柯双的手抓起来,用力地招呼到自己脸上,响声过后,柯双的手和他的脸同时痛了。柯双吓得叫唤一声,晃着自己的手掌说,宝盛,你这是干吗?范宝盛搂着柯双的肩膀说,兄弟,对不起!柯双追出来,看到范宝盛直奔波仔宠物店。范宝盛走近一只狗笼,把手伸到一只看起来体型最大的狗嘴边说,咬一口,来咬一口。大狗胆子不大,被他吓退了半步。波仔疑惑地靠到他身后说,范哥,你这是?范宝盛说,我有这么可恶吗,连狗都怕我?波仔,我今天是来跟你道歉的,你家的狗既然不咬我,我就自己给自己一巴掌吧。说完干脆利落地在脸上来了一下。

范宝盛马不停蹄地在中山路上奔走,他的脸被自己打肿了,打红了,嘴角打歪了,还挂着一丝血迹。石水晶跟在他身后,哭哭啼啼。范宝盛突然在路中央站住了,他说,他妈的,赵兵强跑路不在家,不然我今天可以全部道歉完了,这家伙真不是好东西,老子想干干脆脆了结都不行!不行,我今天一定要全部搞定。他迈开腿又往电影院的方向前进。黄玉珠的水果摊在售票口附近,这时间黄玉珠没什么生意,盯着那些快腐败的水果叹气,正想着不需要吃晚饭,把这些水果当晚饭得了。范宝盛像一阵风吹到黄玉珠的跟前,黄玉珠以为生意来了立马有了精神,看清楚是范宝盛,后面还跟着个哭哭啼啼的石水晶,就泄气了。范宝盛说,玉珠,今天你代表赵兵强,我给他赔不是了。范宝盛说完在自己的脸上打了一记耳光,然后鞠了一躬。范宝盛说完做完就走了,一点不拖泥带水。石水晶用眼神告诉目瞪口呆的黄玉珠发生的一切,黄玉珠一脸的茫然,还带着一点慌张。

可以说,被道歉的人家一开始是有点惊恐的,他们的心思都一样,觉得范宝盛这一举动是不是怀疑他们把小孩弄走了,想通过道歉,让他们心软,让他们把孩子交出来。后来,大家发现都想错了。第二天范记馄饨店的大门上张贴出一张暂停营业的启事,范宝盛和石水晶出门找孩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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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玉佛:玉心女,佛公子的掌上明珠,人不如其名,年仅十五少心少肺用药杀人,用毒救人是她的兴趣救不可救之人,毒死不了之人是她的使命爱救不救是她的原则她可恶的一蹋糊涂,医术称仙,毒术为尊,武夫号称三脚猫——长孙无病:长孙家的长子嫡孙,人不如其名,全身上下从头到尾都是病,天生丽质无处展,满身才华无处施人参当饭吃,药水当茶喝,瘦得一阵风便能吹到天边去他温和的没有脾气——因为发脾气会要了他的命他的眼神总是详和一片——因为人生几近无所求他的日子总是在奢求——多活一刻都是上天保佑片段一:天微亮,日阳未及现身,一抹小小的身影,正在努力的——“偷菜?”“宝宝,你怎么回来了?玉虚观的静心师太怎么样了?咦——你在做什么?宝宝,为什么要拔掉爹种的冲天椒——”。小小人儿充耳未闻,她不仅拔了她爹种的冲天椒也拔了她娘种的“十八学士”,然后,种上她的绝情花、丧魂草片段二:“宝宝,要不要随爹娘一起下山散散心去?”“才不要,山下无聊,生病的人没有大病,中毒的人中的不是剧毒,下的毒又没人解得了——”,天妨英才,她已经天下无敌了。“……”。“胡说,爹知道有一个人你一定救不了”。“谁?”“临安长孙家的长孙无病”,一个半个身子踏入鬼门关的男人。片段三长孙府门外“我是来——”。“快进来,快进来,就等着你了”。咦?片段四:“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下堂医女的短命夫》尽请关注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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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万莫欺少年穷。强武败尽英雄汉,笑我疯狂又如何……特种兵王灵魂穿越,附体重生,唐家落魄子弟唐斩从此废材变天才,踏无敌武道,登不朽巅峰,谱写神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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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幻火书】诸天万界,万道争锋!逆命少年得困龙升天柱,觉醒亿万龙力,横空出世,淬上古龙血,修浮屠功法,为爱杀上九重天,以三千通能,铸永恒国度,登上武帝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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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额头一块紫红色胎记,让苏兰心“荣登”京城丑女榜榜首,爹爹不亲嫡母不爱,妥妥就是被炮灰的节奏。但是,炮灰没有放弃人生,每天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然后,炮灰成了女主。男主: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愿白首不离,相许一生。女主:太肉麻,要吐了。男主:好,换一个。苏兰心,你不嫁给我,就别想嫁出去,你就乖乖从了我吧。女主:……
  • 难经古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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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曾是集荣宠一世的北梁国辰贵妃,却在皇后和亲妹妹的陷害下,被皇帝活活祭天。一朝魂穿于瘫痪的东周公主身上,刚睁开眼,俊美绝伦的痴傻驸马缓缓逼近:入洞房,生皇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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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校人都觉得校草梁成舟高冷矜贵,难以接近。只有他自己清楚,只要白锦一出现,他的眼里就再也看不到别人。前世,直到临死前,白锦才知道,原来表面温柔和气的表姐背后夺了她的机缘,抢了她的富贵,还和白妈联手逼她嫁给一个又老又丑的暴发户!重活一世,她要牢牢抓住属于自己的一切!只是没想到,重生的惊喜不只这些……她比前世更早地遇见自己暗恋了十多年的男神,并且男神对她虎视眈眈?!面对送上门的校草,她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 美人笑江山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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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江山与美人同在。结果是得了个天下。输了她。他,负了天下,舍了江山,丢了性命,只为得那抹生命中最绝美的美人笑。他,为了天下,舍了她。她,只愿得绾一同心结,相结同心人,永结同心好。如梦,如幻。若风,若烟。真与假不辨,得与失不分。江山与美人谁舍?谁得?谁又能摆脱得了命定的摆布?谁怜她愁上眉梢?美人笑,江山摇。人妖娆。拂袖红颜百媚娇。不爱江山爱美人,几许柔情几许真?爱情,真的只是一场难圆的梦?红尘妖娆一场空,且看那,凤凰涅磐浴火待重生。********************************雨先谢谢大家的支持。雨把这文参加了原创大赛,虽然偶知自己写的不算好。但雨悄悄想的是,偶不求名次,重在参与。但是,宝贝们也不希望偶输滴太惨了是吧?所以哩,还请各位宝贝们是会员的话在读过,闪过,路过的同时小小的抬一下贵手,顺便、小小的点一下下那个放入书架和投票推荐,给偶收藏一下下,投一下下票票,砸点砖砖哩。不是潇湘会员滴宝贝们先点最顶上会员中心免费注册会员成功后再回来本页继续点放入书架和投票推荐即可。偶不怕砖多,怕的就是没有哩。。。***************QQ群交流:44964502喜欢这篇小说的宝贝们、随时关注着若惜成长的宝贝们,喜欢和雨一起讨论若惜的GGMM们,欢迎随时加入哩。暗号么,就是这本书的书名,或是若惜等任何一个书中人名都可以滴哩。记得哦,雨可是十二分滴欢迎大家随时加入滴说。******************个人博客:(均为冷雨原创文字,欢迎去踩)个人论坛:http://m.wkkk.net/m.wkkk.net(建设中,欢迎大家光临顺便提点意见滴说)最后,谢谢小篱落给偶申请滴论坛。还有小嫣然的帮忙管理。***************推荐好友的几部作品:夜恋凝新作:殇异客栈之拐个杀手做老公丁丁的《花落唐朝》:http://m.wkkk.net/info/m.wkkk.net冰隐的《帝王宠妃》:偶自己滴新书《红妆女之天下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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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这乱世的棋子,命运的傀儡,她倔强不屈,身世飘零。她爱他,却势必与他为敌,他睿智勇猛,心思深厚,而他爱她,却伤她至深。那年他们战场相见,水火不容,必定你死我活。那一天她嫁与他,成了他的正妻,却受尽折磨。“女人就该在家中做女人该做的事情,战场是属于男人的,你来做什么。”“我再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你告诉我一具傀儡要怎么活下去。”“我早已不爱你了,我爱的蒙楚早已死了。”她站在城墙之下,回眸一笑。她明明知道他只是利用她,知道他终究是要杀了她的,可是她还是愿意为他而死。面对国仇家恨,爱恨情仇,她该如何抉择,是屈从命运还是与命运斗上一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