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莉打车前往她姑妈所住的上地苑西班牙城。姑妈原在苏北，姑父是知青，上海人，留在苏北工作，这几年姑父怀揣他的测量技术退休之后回上海被多个开发公司聘去搞技术，姑妈本来在苏北搞教育，他们的孩子早些年都陆续考学回了上海，现在一家人不但回到上海，而且很快比许多上海本地人过的日子还要好。刘莉离婚后能从苏北到上海，也是看准了姑妈在上海的日子过得好，才动了念头。不过姑妈不是一般那种家庭妇女，她是个跟刘莉父亲脾气很不同的女性，这也可能受她上海丈夫的影响。刘莉到了上海，其实姑妈给她帮的忙并不多，姑妈时时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人要自强自立，要改掉苏北人那种不好的赌气性格。姑妈虽然帮忙不多，但毕竟是姑妈，况且姑妈是支持她在苏北离婚的。今天提着一盒吃剩的比萨到姑妈家去，她心思还在那个任光明身上。下了车，从宽而幽长的小区路往前走，西班牙城气势宏伟，她上网在谷歌地图上看过，西班牙城是个环圆形的桶状围拢建筑。她在快到姑妈家那栋楼时，意识到把这点比萨饼提上去，说是给她家的猫吃，但姑妈肯定要问她为何要提这么点东西，姑妈知道她节省，是决不会一个人去吃比萨饼的。这样想时，她便在单元门入口那儿把比萨饼放下来，搭在花台上，这么显眼的位置虽是晚上也觉不妥，她往后边退了几步，发现花台边上有个高些的砌灯柱为了镂空而做的水泥矮墩，上边有个小凹槽，那儿还放有盆栽，她决定把这小盒的比萨饼放在那儿。
她按门铃到了姑妈家，姑妈坐在沙发上给她削苹果。她的一个表哥正要出门回他自己的家。表哥在小时候跟她就不亲，这几年她到了上海，她觉着表哥始终不拿她当亲戚似的，他现在在做仪表生意，跑了不少城市，自然跟她有了不一样的见识，不过她自己在骨子里也还是看不上像表哥这样学工科跑工程方面的人。表哥走，姑父还没回来，只姑妈和阿姨在家，姑妈把苹果递给她，问她怎么没回学校去，这么晚了。她说，我那边的课辞了些。姑妈说，我问的不是你代课的信息学院，我问的是上海大学，你那边没有课么？刘莉说，我今天见个朋友。她才说完，姑妈就有些警觉地问她，什么朋友啊？刘莉说，以前的一个老朋友。姑妈叹气说，你别跟以前人来往那么多，这是在上海，你现在都快四十了，还要上研究生课程，你要往前程想，跟那些苏北人是没有什么好来往的。刘莉心想任光明他不是什么苏北人。阿姨给她倒水，很难为情地看着她，刘莉的衣服折皱很多，大概是昨晚和任光明住在宾馆里揉皱了，虽没有什么推搡，但还是有些小摩擦，毕竟十五年才见一面，她都记不住昨晚是怎么跟他又一下子恢复了那十五年前的亲密关系。她是个中年人了，这本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搁在姑妈这儿，还是有些破绽似的。她是去年才考上的上海大学的传媒研究生，一边要上宝山区那边信息学院的学生的课，又要到上大读研究生的课，她来回奔波，姑妈这也不是常能来的。姑妈并不太热心。其实她很累了，姑妈问话的语气很奇怪，至少她是这么理解的。
这时她想起了放在楼下水泥矮墩上的比萨，这谈不上什么，不过，她反倒有了不适，似乎坐在姑妈这没头没脑。她知道要是留在姑妈这睡觉也不是不可以，但今天她来得太晚，以前她每次来都是晚饭前，要帮姑妈做些事，姑妈才高兴，留宿也似乎更合理。她试了试自己的力气，站了起来，觉得并非是筋疲力尽，她在客厅四下看了看，没看见姑妈的那只猫，这倒也好，反正也没把那比萨饼拿上来，看了猫，或许她还会忍不住说说比萨饼的事呢。她跟姑妈说，那我走了。姑妈连忙站起来，姑妈一定是看出她很憔悴的样子，姑妈像一下子发现了什么似的，拉着她说，小莉，你一定有什么不对，你不能走，你不对劲。刘莉听姑妈这么神道，心更烦了，她嗓子也大了些，她嗓子一大，她自己都知道那就是有了讽刺别人的意思，她莫非是讽刺姑妈。姑妈让阿姨到厨房里去拿点糕点和咸蛋什么的，要她带回学校去，一只手却把她给抓住了，说，你不要走，你还是睡这儿。刘莉被姑妈一把拉住，自己倒想发火了，觉得自己可恨，自己这是干什么？上来干什么？就因为想着上海有个姑妈？她挣开姑妈的手，什么也没说，就往门那儿走。阿姨追她。她自己开门，又合上门，迅速进了电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