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佩和苏里搬进幸福公寓才三天,就在大半夜里吵了一架,吵到中途,这对小爱侣都忘记了为什么吵,只被战斗的激情所推搡,咆哮哭泣摔东扔西,被罩上的樱花图案在两人激烈的刮蹭下皱成精致的血迹。
把身边所有触手可及的物件都摔没了,两人才停手。片刻沉默过后,苏里突然张开双臂,他对佩佩抛出一个既像攻击又像乞求,意义含混但十分动人的手势,之后重重坐到地板上。佩佩见状一震,退坐到床角。绿玻璃拱罩台灯投出一片复古格调的翡翠色,把她有希腊风的侧脸悄然剥下影子,摁在墙上。
空气一点点酥下来,佩佩恍惚间受到内心罗曼蒂克情绪的怂恿,深吸一口气,对垂头假死的苏里大声说道:“我爱你!”被自己的勇气和句尾颤音感动着,佩佩眼中拱出两颗巨大的泪珠,流到两腮,跟她耳上粉红色的施华洛世奇水晶耳坠交相辉映。
苏里猛地抬头,身体因用力过度向后仰去,好在胳膊及时撑住。就在他起身奔向佩佩之时,敲门声急促响起,他把身体定格在向佩佩展开怀抱的瞬间。
佩佩也受到了惊吓,受惊程度刚好够她手疾眼快扎进苏里臂弯,两条缠绕在苏里腰间的胳膊白润冰凉,像刚挤出来的留兰香牙膏。
“当当当!当当当!”幸福公寓302室的铁皮防盗门再次被那一枚神秘而有力的拳头或其他东西砸响。佩佩捂耳仰望,猫样圆脸在甜蜜与恐惧的混合刺激下产生带着天真味道的亢奋。苏里自知拿不出英雄眼神回应,扭头看墙上的钟,一惊——凌晨三点!这时间响起的敲门声,没办法替它做轻松友善的解释了。
敲门声第三次响起时,佩佩一个鲤鱼打挺跃出苏里怀抱,跑去关上卧室门,低声对苏里说:“我知道了,刚才咱俩吵架摔东西声音太大,邻居找上门来了!”
苏里丧气地看着佩佩那张略有得意的脸。敲门的是邻居——她竟用了这么长时间才推断出来。不是邻居还能是谁呢?自来水公司不会半夜三点派人查表,小偷强盗除非吃了迷药,否则也不会在作案时分如此讲足礼数,只能是左邻右舍。此番敲门声在两人心中最初引发的单纯性紧张,在接二连三的听觉攻击中已经扩充为想象无尽的恐怖感,仿佛他们拒绝打开的不是一扇门,而是潘多拉的盒子或《山海经》。
苏里刚要说话,只听那锲而不舍的敲门声又响起。佩佩切齿呻吟着蹿上床,钻进被子,顺手摸枕头压在头上,闷声喊道:“别开门!别开门!”
苏里甩甩手,深呼一口气:开?不开?开——不开,他脑子里全无头绪,等待敲门声下一次响起,再作决断。
等来的只是诡异的静寂。时间一秒秒挨过,苏里咬着牙帮骨想,人们形容静,常说“地上掉根针都能听见”,纯胡扯。你真的集中谛听,太过无声的静反由自己造出某种声波,像千百只闷在大缸里的蚂蚁交头接耳,又像春天骑自行车踏青时灌进牙缝里的丝丝风声,音量极小极小,牵动空气的力量却大。苏里觉得整间屋子随着那声波渐渐抖动起来,越听声越鲜明。
时间又过了一些,静寂持续到这种地步,算是给人反思的余地,候下去不知何时再敲门。苏里想到这里,肩膀一松,整个身子小了一圈,随后把佩佩从她的棉山丘里拍出来。
佩佩虚弱欣喜地轻声说:“耶,胜利啦……”
苏里看她憋得通红的脸,不禁大笑。
“笑什么?”
“我觉得好玩。”
“怎么好玩?谁好玩?”佩佩追问,一边抻着脖子吸氧。
“咱俩、整件事,都挺好玩。多怀旧的感觉啊!小时候干坏事差点被老师逮到,吓得屁滚尿流心里还暗爽,我多少年都没体会过这种刺激了。”
“哈哈哈……”佩佩听苏里精确地概括了自己刚才的全套情绪,合意地仰脖笑,“完全同意,我刚才真吓得有点想尿尿了。”
苏里点头,“我也早有此意。”说完一溜烟奔向卫生间。
等苏里回房之后,佩佩警觉地问:“路过客厅听没听见门外有动静?”
“没啦,放心吧!”苏里说完,嬉笑着跳上床,骨碌到佩佩身边。
“你怎么还笑个没完啦?”佩佩对着苏里一通捶打,心里也觉得喜悦难以言传。
“还说我,你自己不也在那傻笑。”苏里边笑边踢佩佩屁股。
两人你一拳我一脚在床上撒欢玩闹起来,仿佛这间屋子今晚除了放声大笑、纵情亲吻和彼此咯吱脚丫子,其他什么都没发生过。直到彻底闹不动了,两人才珍惜地关灯进被。说到明天周六不用上班,黑暗里又是一阵击掌雀跃。没过多久,苏里习惯性地牵着佩佩的左手先行睡去,佩佩独自留在黑暗里把今晚发生的故事在脑中细细还原一遍,不时咧嘴小笑。直到从昏沉的眼皮底下发现窗帘已被晨光顶进一层淡金,她才慌张地拉被子蒙过头顶,四仰八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