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亮这几天总是在做噩梦，梦醒了一身汗。
梦里总有个人在追他，他拼命地跑却怎么都跑不动，越急越跑不动。追他的人看不清脸，却感觉寒气逼人。他听到哭声，一张孩子的脸鲜血淋淋。他不认识这个孩子，但这个孩子拽住了他的腿，他恐怖地大叫。
田麦子不在家，她在夜总会上班，他每天凌晨一点左右开出租车去接她。
田麦子真漂亮，用开白班的壶子的话说那叫狐媚。赵亮不知道漂亮和狐媚的区别，反正他就看着田麦子顺眼。他知道很多人嫉妒他，很多人也笑话他，说他头上的绿帽子带了一堆，但他真真切切地有老婆，这比什么都重要。
赵亮身高不到一米六，黑，长得丑，还是“地包天”的牙齿。三十多岁了没有找到老婆，家里急自己也急，可急归急又不能上街抢。后来认识了田麦子，居然把她娶到手，做梦都笑出来了。
赵亮不知道父母是谁，他是在出生后被丢弃的，是现在的母亲收养了他。小时候他满城市拾垃圾然后拿到回收公司卖，把钱交给养母。十二岁才上小学，同学喊他“黑鬼”，没有人和他说话，但他的成绩非常好，好得让老师都吃惊。语文老师是个女的，有时奶孩子顾不上批作业，就把赵亮喊去帮助批。居然批语让语文老师都心服口服的。
可初中毕业后养母再也不让他上了，说你现在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把他送到一个汽车修理铺里学徒。在那里，他学会了驾驶。
养母年轻的时候很厉害，打起赵亮来从不手软。很多次夜里，赵亮都是蜷在楼道里，外面是霓虹灯是车流，楼道里是漆黑是蚊子还有尿臊。
他开晚班出租车，晚上六点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常常在“金百合”夜总会门口等生意，一来二去认识了不少小姐，但开出租车的人讲究不嫖，说她们身上有晦气，自己的命在车上呐。田麦子就是赵亮认识的其中一个。
有次，田麦子不知道为什么事得罪了客人，被人追着打出来，花容失色，鞋都掉了一只。钻进赵亮的出租车叫快走，人已经撵出来指着赵亮说你敢开！信不信我把你车砸了。赵亮一个漂亮的转弯疾驶而去。田麦子在车上恨恨地骂，说那个人是畜生，不走前门走后门。赵亮问走什么后门？田麦子知道自己失言，说开你的车，啰嗦什么。赵亮赶紧闭嘴。这个女人的香气让他迷乱，他想屏住呼吸，却又忍不住深深地吸口气。
田麦子感觉自己可能说话重了，摸摸赵亮的手以示安慰，说今天要谢谢你帮了我。很长时间，赵亮都感觉手滑腻腻的。车子到了田麦子租的房子，田麦子说师傅，下来坐坐，我怕他们又追来了。赵亮豪气顿生，说别怕，有我呐。田麦子笑笑说今天闲着也是闲着，师傅你不想玩玩？免费。赵亮说不呢，我开出租车的。田麦子说我不要你钱不就不算嫖嘛。赵亮想拒绝显示自己的英雄气概，人却不由自主地上去了。
那次赵亮很不成功，让自己很羞愧。田麦子说没事，男人都这样。你是处男吧？以后次数多了就可以了。三下两下让赵亮又坚挺起来。那天赵亮也没再跑车，一觉睡到上午十点多，被壶子骂了祖宗八代，临了还赔了二百元的损失。
有了那个事，赵亮感觉自己就应当有义务保护她照顾她。以后每天赵亮都在夜总会门口等田麦子，车子里备上热茶还有火腿肠、方便面、苹果、香蕉，就是没有梨。说“梨”和“离”一个音，让田麦子好一笑。一上车他就递过去热腾腾的面，削好皮的水果，田麦子就心安理得地享用。有时高兴了就让赵亮睡一次，不高兴了几天都不准赵亮碰。赵亮就等，等她心情好。她累了，赵亮就给她揉。揉着揉着感觉自己不行了，手就往一些地方摸。田麦子把他手一打，说里面有几个男人的东西，你要你来。赵亮就泄了气。
赵亮上班的时候把家打扫干净，衣服叠好，满满地烧几瓶开水，用保温杯泡一杯淡茶，等田麦子回来正好可以喝。
田麦子的脾气像她的名字处处露着锋芒，常常把一肚子无名火发在赵亮头上，指着他鼻子骂，掐他，用高跟鞋头踢他，甚至用香烟头炙他，所以赵亮常常伤痕累累。壶子说他贱，真他妈贱。赵亮嘿嘿笑。壶子当然不知道，田麦子发泄完以后对赵亮温柔得很，给他做饭，给他洗澡洗衣服，还给他剪指甲，让赵亮飘然。
他离不开她，后来变成她也离不开他了。有了赵亮的照顾，田麦子自己也滋润多了。有一天田麦子说你搬过来吧。俩人就把几件行李搬在一起了。
每个月她总有几天休息。赵亮就上菜市场买了鸡、鱼、老鹅。赵亮烧老鹅是一绝，他把一只老鹅烧成几个菜。鹅头、爪子、膀子卤出来，鹅身子烧清汤，那个鲜呀。有时田麦子高兴了就叫小姐妹来，吃了一顿小姐妹就馋很多天，起哄要她请客。小姐妹说赵亮不中看中用。
休息的那几天，赵亮白天可以陪她一整天。田麦子有时也能思考一些问题，如自己年龄大了，眼看被小姐妹们抢了生意，风声又紧了之类的。赵亮不会劝人，就默默地听，跟着叹息。田麦子火了，就骂叹你妈的什么气，我还没死呢。有时又泪汪汪地对赵亮说以后我老了，你养我吗？赵亮点头。她说就凭你一个月挣那点钱指望养我吗？我可不能回头过苦日子了。
说着说着，田麦子就睡觉了。赵亮一时睡不着就想一些问题，问题想不通就看书。他喜欢看书，特别是小说，常惹麦子笑话，说就是给国家主席开车也不要去读那些破烂玩意儿。文学是什么，是狗屁。赵亮小声说你说我是狗屁可以，别说文学是狗屁呀。
田麦子不说自己的家里事，也不许赵亮打听。只是每月寄很多钱回家，俩人就吃赵亮的工资。田麦子有时郁郁地说你以后死了我怎么办？你天天开出租多危险呀。说得赵亮心酸酸的。
田麦子有次说我有个小姐妹改行当保险推销员了，介绍个险种真不错，赶明我给你上个保险吧，万一有个风险我还有些安慰。赵亮忙点头，说好的，我们公司给投的有意外伤害险。田麦子说那能赔多少！我给你投人寿险吧，赔得高。赵亮说好。
赵亮感到自己有田麦子了，也不枉来世上走一遭了。
撞了那个人以后，他想下车救人。可田麦子的电话在催他，在骂他。她今天心情一定又不好，就忙忙逃走。他也心存侥幸，如果那个人不死问题不大，如果查不出来问题也不大。心里又安慰自己：又不是我撞你的，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又恨那个人：你跑什么，要奔命啊！
交班之前他把出租车前面的“鬼脸”地方换了，正好家里有备用的，自己又是修理工出身。
壶子接班的时候发现了，问怎么回事。赵亮支吾半天没有说出个子卯来。壶子说你要不说我可就报公司了，公安局给公司下的可有规定。赵亮看瞒不住就说了。壶子说报纸都登了，那人死了，是个孩子呢，逮住了要判刑要赔钱的。赵亮哭了，说赔钱自己可以挣，要是被抓了判刑，田麦子就不是他的了。跪地上求壶子救他。壶子说我救你可以，但你每月要给我五百元的保护费，不然我就告发你。赵亮咬着牙说可以。壶子又说还不行，你要让田麦子陪我一次。赵亮说那不行，其他事好商议，这个事万万不行。
看到赵亮变脸，壶子笑了，说哥儿们，开个玩笑。朋友妻不可欺嘛。
躲过这一难以后，赵亮感觉每月五百元的保密费太高了，也不敢告诉田麦子就和壶子商量想减减。壶子说你想怎么可能呀，我也担着风险呐，万一公安查出来，我也连坐呢。
从那以后，赵亮开始做噩梦了，他在梦里疲惫不堪。他感觉自己要疯了，后来他为了躲那个可怕的梦，他很少睡觉了。常常在出租车里眯盹。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会结束，他简直绝望了。
赵亮连续几个月拿回去的钱少多了，田麦子生气了，骂是不是给你家老不死的了。赵亮说现在生意不好做。田麦子说放屁，别人都能做就你不能做？就用指甲掐他。血珠子都下来了。
赵亮看田麦子真生气只好说了。田麦子看他说的是真的，就点点头。沉思了一会儿，说他不是想要我吗？你让他来，我答应他。赵亮说不行，我不同意。田麦子一耳光打在赵亮脸上，说我是你什么人？是你花钱明媒正娶的？我自己身体想给谁给谁，你管得了我了！把他手机号码给我。
赵亮痛苦得不行，一个人跑到小酒店里喝了不少酒。后来什么都不知道了，第二天醒来在自家床上，田麦子在旁边洗衣服。看到赵亮醒了，田麦子把手里的衣服水淋淋地砸在他头上，说以后再这样你永远别想回来了。
水冰冷，赵亮心却暖和和的。
几天后，壶子把几个月收赵亮的钱退了，说兄弟，和你逗着玩呐，我们是什么关系？是哥儿们。还能真要你钱。赵亮把钱拿回来全部交给田麦子，也没敢问她怎么让壶子屈服的。只是有次他在打扫房间的时候看到了几张照片才知道是怎么回事。照片上的壶子赤裸着身体，脸兴奋地变着形。身下是田麦子，还有几张是田麦子在上面的。赵亮感觉到有把刀在割自己的心。
有了这次偷看以后，赵亮染上了偷窥的癖好。常常偷偷翻看田麦子的包，有几天不偷看，心里像猫抓，六神无主。好在田麦子没在意，否则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但是前两天他看到了几张合同他害怕了。那是几张保险合同，买的是他的人身意外保险。如果他死了，田麦子将会获得总额七十五万的保险金。
我能值那么多钱？赵亮感到欣慰。但接着而来的是恐惧：这些钱必须是自己死后田麦子才能得到，她会盼着我死吗？
赵亮买了张CD在出租车里听，是童安格的《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
“相信总会有一天，
我一定会离去。
但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