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经过一个宽阔的十字路口去开我的车。我的车子停在十字路口的另一边。这个路口很不平整,水泥路面向上斜去,这样使我感觉像在爬一个小坡。汽车和人影在我四周来往穿梭,却特别安静,不发出一丝声响。天色阴沉,阳光没有透到地面来,但我的头上和肩上还是感觉火辣辣的,好像走在一个火山口。我走得很慢,因为我浑身无力。我还有点颓废,情绪低落,因为我要提前一天上班了。昨天晚上领导拍着我的肩说:“兄弟,明天还是过来吧!”我点点头,很勉强。不过今天,早上我还是没有去,我去赶上下午的班。我看了看时间,不早了,离上班只有5分钟了。
我低着头过十字路口,双手插在裤袋里。我总是这个样子赶路。我的神情比较迷茫,好像在极力思索一些事情,却丝毫抓不住头绪。我的双手在裤袋里摸索,感觉左边裤袋里是一个U盘(起初以为是打火机)、几张纸币和一些硬币。右边裤袋里是一只手机。我的钥匙串挂在侧腰部位,随着脚步的起落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音。
我在路口遇见了小草。这令我异常惊讶。她穿了一条浅蓝色牛仔裤,上身是白色衬衫。她的衬衫在胸前绣着一些同样白色的花纹,使我感觉衬衫在这个部位有点发皱。我没有正眼去看,我只是这样感觉,那是绣上去的花纹。因为我一直是低头走路,所以我是先看到小草的牛仔裤,白衬衫(下摆没有系进裤腰里,飘在外面,像海水一样淹没了她的大半个臀部),等到我看清她的脸时,她几乎已经站在我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我窘迫地问。我的喉咙因说话对象的距离过近而发音艰难,又很口吃。我紧张地朝对方看了一眼,我不知道她有没有闻到我的口臭。我整天抽烟,又好几天不刷牙了,我的胡子脏兮兮地在下巴和两腮间滋长。任何一个女孩都讨厌看到这样的男人。一切都没有准备,我在状态最萎靡的时候意外地碰到了小草。
小草说:“是啊,不过马上回去了。”她微笑地看着我,对自己悄无声息地在这里呆了几天感到很得意。
“马上回去了?好,好好。”我点点头。我和小草说话的时候总是感觉别扭,不知道自己的视线应该放在哪里。把头别过去或者看地面,这样不礼貌;又不能直眼看她,她的眼睛很光亮很平滑,像玻璃上涂了一层油,我视线的脚步一走上去就马上滑倒,停留不到一秒钟。我只能看着小草一侧飘开的头发和她说话。
小草说:“我要去车站了,你能送我过去吗?”
“哦。好好。”我像是接到了一个命令,连忙跑过路口去开我的车。
小草在车上问我:“会不会妨碍你下午上班?”
我说:“不会。”我想,上班迟到就迟到吧,这有什么呢!
我把小草送到车站,然后跟在她后头走。我知道她不会马上叫我回去,她如果想叫我早点回去的话,也不会叫我送她来车站了。我知道她的脾气,但我也只知道一点点。
我默默无声地跟在她后面,低着头。小草白色的衬衫在我眼前摆动,她的头发披在后面,松松的,不太长,刚到肩胛部位。也不散,感觉有什么夹子夹着。即使这样,我的视线还是垂了下来。我尽量张开鼻孔用力呼吸,但却闻不到她身上的任何一种香味。
我紧步跟了上去,和小草并排走。我在思索应该说些什么话。一般是小草问一句我答一句,但是现在她没有问我。她没问我,这令我不安。因为我觉得,一个人不说话的时候,头脑里想的事情特别多。小草也一样。她想了那么多的事情,又不肯说出来和我分享,这叫我如何安心呢?
我打破僵局,凑上去对她说:“我叫,我叫华给你带了点东西过来。”我刚说出口就满脸通红,我觉得我是一个多么不会说话的人呀!因为带东西这件事,早几天已经和她说起过了。现在我重新提起,无疑会令她反感。
果然,小草冷冷地说:“这是你和华的事,和我无关。”
我愣了一下,脚步又慢了下来。我又跟在小草的后面。我庆幸的是,小草虽然感觉不快,却也没有呵斥我回去。
我命令自己,不能再说话了。我很怕小草生气,小草一生气,就不理人,还会玩失踪,谁受得了啊!
售票厅很空,虽然三个窗口都排了人,但人不多,三三两两的。这毕竟是个小城,而且今天也不是休息日。
我跟着小草排队。小草把她的包递给我,说:“帮我拿一下。”
我说:“哦。”包很轻,却很大。这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小草叫我到一边站着,别和她排在一起。
我说:“哦。”我走到一边去,散漫地看了看四周。几个人在朝我看,嘴上还露着一些不明目的的笑意。我想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好笑的地方啊?又有点怀疑,朝自己身上瞧了瞧,正常啊!便自信地走着。我走到售票厅外面去,对着售票厅的玻璃门看。玻璃门像镜子一样照出了我的全身,我吓了一跳。因为我看到镜子里那个长满胡子的邋遢的男人,手上挎着一只巨大的女式包。
小草买好票出来,把自己的包拿回去,对我说:“时间很紧了,要赶紧去买点东西。”于是,我跟着她到车站里的超市买东西。
小草买了五六袋很沉的东西,我抢过来统统一个人拎上了。小草说:“快点,我要赶车去了,来不及了。”然后朝上车的地方跑去。
我也跟着跑。我手上的那几个塑料袋实在太沉,我感觉它们几乎要把我的手指勒断了。
到了上车点,小草不见了。
我四处张望,没有穿白衬衫的女孩。这个车站,现在看来,人都很少,很荒凉。也许小草已经在大巴上坐下了,焦急地等着我过去呢。
我便去找开往春晖中学的车。正好那辆车从里面的场地里缓缓驶出来,可能还想兜客,检票员并没有在车上,而是边走边喊客。
我迎了上去。车子看见我过去,停下了,然后打开车门。我上车去找小草。
车上已经坐满人了,很拥挤。好些人还坐在了走道上。到处都是行李,在进门处堆成小山般高。我在车上艰难地找落脚地,一步一步走到里面找小草。我不敢喊她的名字,害怕她不高兴。找了一圈,再回出来。她不在车上。
我走到车门口,想下车,那个检票员堵住了我,问:“怎么又要下了?”
我说我不上这车,我找人。
我问还有没有其他去春晖中学的班车?
检票员说:“今天去春晖的只有这班车了。”
我急了。我拎着那几只沉重的塑料袋在车站的角角落落来回奔跑,我的眼睛像青蛙一样突着,不放过经过我身边的每一张脸。我几乎开始憎恨那些女孩子干吗不穿白衬衫不穿牛仔裤。小草在哪里呢?
在车站门口,我看见那辆去春晖中学的大巴驶了出来,那个检票员也坐在车里面了。我敲打着车门,要求车子再等上几分钟,还有一个人没上呢!
检票员拉开窗户,不耐烦地说:“谁啊?不能等了。到时间了。”
我说:“她买了车票呢,是你们这车的票,你们应该要等她上车的。”
检票员说:“发什么神经?我点了三遍了,买票的全在车上了。”
我说:“不可能,还有一个人没上呢!我正在找她,请等一下。”
检票员对我摇摇头,把车窗关上了。大巴车开走了。
我汗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