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德的凉粉摊,在这个山区小县的大街上真成了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线。人们来到这里,不由自主地都用目光搜寻着它。走近了,吃不吃凉粉是另回事,但都要站在一旁,驻足观望一番。看一看那抹洗得光洁闪亮的凉粉担子和洁白闪亮的坨子,闻一闻油泼辣子的清香和那股沁人心脾的芥末味儿,对着头戴白帽、身穿白大褂的李天德寒暄几句,或是淡淡一笑,打个招呼,才慢慢地走开了。有的人走出老远了,还要扭回头来望一眼。
他二十多岁上挑起这副凉粉担子,一挑就是三十多个年头。他的凉粉摊子也就在这条大街上摆了三十多年。因为,他的家就紧挨着县城。城关中学围墙外面那个五分大的农家小院,就是他呱呱坠地的地方。爹妈死得早,上无兄弟,下无姐妹,就他独个。自小在泥里水里滚爬着,稍大些了,他才自谋生路,挑起了这副凉粉担子。有住在县城边上这个得天独厚的条件,使他每天都能出现在县城的大街上,结识着县城里各个单位的人。生意自然就一天比一天活泛起来。
李天德的凉粉摊,随着时间的变化,也慢慢地变得讲究起来。诸如,放凉粉的柜子,供买主吃粉的桌桌凳凳、盘盘碗碗,都是随着时代的脚步,步步更新。就连粉摊子上的帐篷,也是随着四季的更迭,变换着颜色、样式。一时,这个小小的凉粉摊子红火得令人眼馋。究其原因,当然是李天德苦心经营的结果,但知底细的人却说是李天德有个好老婆。老婆名叫翠枝,进家第四年生了个女儿起名朵朵,人们便都叫她朵朵妈。有这么个圆脸盘、慈祥和蔼的女人当助手,李天德的凉粉担子发得很快。人在红运里,日子过得相当快。一眨眼,多少个年头就甩到了脑后面。这一日,有人突然发现,李天德红光满面的脸庞上,眼角的笑纹明显地变深了。于是,便问,李氏,今年高寿多少?李天德猛听高寿二字,顿时吃了一惊。他涨红着脸,歪了下脖子,害羞似的咕哝道,不敢不敢,还高寿个啥?明年,虚岁才五十八呀,还是腊月二十六的生日,嘻嘻!还“高寿”哩!便对着问话的人笑笑。问话的人也笑笑,但心里真有点酸。真是苦日子催人老啊!眼见得记忆中那个黑乌乌的头顶,如今已落了一层霜,心中难免有些惆怅。他扭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感叹道,老伙计,真是岁月不饶人啊!有几句话想对你说说,不知可讲不可讲?李天德说,讲,咋不能讲哩!那人说,钱是人挣哩,只要有人,就能挣钱。但钱又是人花哩,光挣不花,有钱白搭!想开点吧,李氏,中午到对面饭店里吃碗小酥肉去,这是那里的特色菜,苦苦地干一辈子了,也享受享受现代的好生活。李天德忙说,不,不,我带着馍哩!饿了吃盘凉粉就馍,真是比坐那八八的酒席都美!说着还重重地咂了几下嘴。那人又说,我就不信,你那凉粉就馍,能比得上人家那八八席面?如果叫你白吃,你跑得肯定比兔子还快。一用钱买,就推三说四,说来总还是怕花钱嘛!李天德忙说,哪里哪里!一碗小酥肉能花几个钱啊!是我吃不惯那东西,要饱还是家常饭,吃了人肚子舒服。再说,咱摆个凉粉摊子能挣几个钱哩!还吃小酥肉?说着便独自笑一笑,顺口喊一声:凉粉噢,凉粉……
李天德晚上回到家,闲谈中便把白天听到的话给老婆学说了一遍。朵朵妈淡淡地一笑说,真是众人有眼啊!李天德却不高兴地说,有眼?都是红眼!咱个卖凉粉的,能挣几个钱!能赶上人家那些办厂子的企业家?……朵朵妈见丈夫嘴里带上了气,这个关于挣钱不挣钱的话题便没有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