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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延长(1)

延长史诗

923年前的一个初冬,骑着小毛驴的沈括沿着干旱的河道向延川县方向走着,湛蓝的天空挂着几朵白云,干旱的大道上不时被毛驴的铁掌弹起一团团尘烟。走过永平川的三岔口,前面拐卯上有一对老夫妇拄着拐杖在向山上缓缓挪移,拐卯上后面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在风尘尘不动的中午,山上的庙看起来有些杳渺,仿佛在白云的缝隙间探寻着什么。往前走,又是一个河道分出来的三岔口。岔口边,一群农妇提着瓦罐,在河道边收集从石头缝里渗出来的黑色液体,周围还有几个孩子在追逐打闹。

沈括从小毛驴上下来,舒了舒腰,向河边走去看个究竟。打闹的孩子们突然停了下来,提瓦罐的妇女们也直起身子,看着这位官家,不知该如何是好。沈括笑了出来,用那南方口音问妇人们在干啥,妇人和孩子们都听不懂。身边跟班的衙役用当地话说,老爷问你们做什么了?妇人们说,在拾乱(收集之意)石圪拉里的油花花了。这石圪拉里的油花花是什么?后来沈括在查询了有关的记载后,知道了书上写的名字叫“石液”。

公元1080年,参加了王安石变法失败后的沈括被贬到了延州(现陕西者延安市一带)任经略使。沈括到任前,那首著名的《渔家傲》里描述的“长烟落日孤城闭”和“将军白发征夫泪”情景早已在他的脑海中一幕幕闪过。

他到延州时正是范仲淹征战后,处于相对和平的一个年代,现实的边塞比他想象中要宁静、安详很多。面对这番太平的景象,他那政治上的失意在心中郁积的阴霾顿时消散了许多,继而将一腔的男儿热血志向转移到了对自然科学研究上来。在延州,他的足迹几乎踏遍了每一个地方。在延川永平东发现“石液”后,他在《梦溪笔谈》中写道:“鄜延境内有石油,旧说高奴县出石脂水,即此也。生于水际砂石,与泉水相杂,惘惘而出……”

看到石油“燃之如麻,但烟甚浓,所露帷幕皆黑”,于是他又突发奇想,“余疑其烟可用,试扫其煤以为墨,墨光如漆,松墨不及也,遂大为之,其识文为延川石液者也。”

将石油的烟尘制成石油墨后,他欣喜若狂,诗兴大发,提笔写了七绝一首,诗曰:

二郎山下雪纷纷,

旋卓穹庐学塞人;

化尽素衣冬未老,

石烟多似洛阳尘。

这首诗是我们所见到的最早有关石油的诗。而沈括也是最早给石油命名的人,比1556年德意志人乔治·拜耳的命名早了近600年。

其实,在沈括之前有位史志大家班固就在《汉书·地理志》写到:“高奴,有洧水,可戁。”寥寥几笔,将陕北延长有石油的事实记述的十分清晰。其中的“高奴”为今陕西省延安一带,“洧水”即今延河。这是目前中国可考的最早的有关石油的历史记载。这以后,石油在不同历史时期的称谓也大有不同。秦汉称“可燃水”,三国两晋称“石漆”,南北朝称“水肥”,隋唐称“石脂水”、“石漆”等。从沈括命名后,石油一词才逐渐被广泛应用。

陕北厚重的黄土之下蕴藏着可以改变政治、军事、经济的重要财富——石油。在史家、诗家关注石油的同时,多名文化、科学界的名人也对石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不只是沈括,写下缠绵悱恻的《钗头凤》的南宋著名诗人陆游,在自己的随笔式散文《老学庵笔记》中也写过石油经过制作,成为含蜡量极高的固态物质被使用的实例。

历史的天空五彩斑斓,历史的大地物产丰硕。石油的开采和利用记述的不止于此,还有《元一统志》:“在延长县南迎河有凿开石油一井,其油可燃,兼治六畜疥癣,岁纳壹百壹拾斤,又延川县西北八十里永平村有一井,岁办四百斤,入路之延丰库。”这里有关于石油采集的地点、方法的介绍,有油的气味和用途的描述,而且更重要的是告诉我们,当时已经有了纳税机构和油库,开始对采油实行征税。书中所记载的这两口油井是中国最早的采油井,也是世界上最早的采油井。

明朝曹昭的《格古要论》、李时珍的《本草纲目》等著作中都有对于石油的专门记录。

延长知县王崇礼在《延长县志》的《长艺文志》中甚至以诗歌的形式对石油进行了详尽描述,《油井波涵》将史与诗放在了同一个平台来使两种文本互为佐证。

井泉资汲饮,油可继焚膏;

二者不相涉,坎离如隔胞。

翟流南壮岸,凿石甃为杆;

何为清带污,浮腻难洗盥。

其质依偏水,其性若宜早;

其色玄如绿,其自腥如豻。

拭之用雉尾,然之亘宵旦;

顶烟能造墨,医疮治自烂。

咄咄造物奇,耳闻谁信之;

今悟阴阳理,石液似松脂。

市取无需价,井上人自夸;

从此黑城子,光明常不夜。

这首诗写的是当时延长的八景之一。其他七景都是自然、人文历史景观,唯有这《油井波涵》中“从此黑城子,光明常不夜”记录了当时在这个偏远小县城的人为制造的不夜城景观。诗中将石油的性能、形状、特点、色泽、功用以及地理位置、取用方式做了形象的描述,也记述了石油在当地的应用普及。

先有事,后有史。在中国文学的起源和萌生阶段,语言和文字结合后,并没有史、诗这些现在看起来区别性很大的文本。所有的文都是“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何休《公羊传解诂》)的体现。史和诗就是一种文本。

史为诗。在卷帙浩瀚的历史典籍里,无论是“官修”还是“民载”,均有关于石油的记录、诠释和研究。历史中,高度地概括、反映了石油与当时社会生活的关系,精炼而形象地将石油做了系统、连续的呈现。

诗为史。在诗歌这种“感其况而述其心,发乎情而施乎艺”的最古老、最基本的文学形式中,看到一篇又一篇关于石油的,包含渊源、认识、事实、经历的历史。

沈括的时运实在不济,就在到延州的第二年,爆发了北宋和西夏的永乐战争,战争的失败导致他永远退出了政治舞台。沈括的远去,使石油开发利用的端倪刚刚出现,就被再一次的雪藏。

820多年后,陕北延长的石油才得以正式复出,这时已经是工业化时代的开始。有一个本土企业叫延长石油厂,把史与诗中的石油,就是沈括曾预言的“此物后必大行于世……”的石油和“洛阳尘”,通过摸索、实践,采用科学、完善的工艺,从地下源源不断地汲取上来。在九百多年后的今天,产量超过了一千万吨。

这已经不是预言,不是传奇,或许就是新的史与诗。

延长足迹

陕北,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它贫瘠,山秃水穷,但却用稠密的乳汁孕育了华夏文明;它落后,窑洞茅屋,但却用火辣辣的信天游唱出了内心最真挚情感;它粗野,塞外荒原,但却有美人巧手绘得锦绣传四方;它是兵家必争之地,连年的战乱,让这片土地饱受鞭笞,伤痕累累。谁也不会想到,在短短的一百年后这片贫瘠的土地会变成为油窝窝,会孕育出一个世界500强,会成为令三秦大地为之骄傲的巨人。

站在“延一井”面前,你会更加惊诧这片土地的伟大与神奇,其深远的意义在于这样一口平凡又普通的油井,却填补了中国民族工业史的空白,成为了中国陆上的第一口油井。它的每一次转动,每一道螺丝、每一寸管件都写满了延长石油的故事。如今,它饱经沧桑,站在历史的视角打磨时光,看风云变幻,春去冬来。它把根深深的扎在这片厚土上,它的子子孙孙在这里繁衍、成长,它默默的守护在那里,像是一位永不会倒下的母亲,守护着延长石油的每一步成长的足迹。它把往事切割成一段一段,锁在遍布山峦的油井中,堆垒尘封在千米深的井底,也许就在下一次不经意的升升降降中便会开启,那些被忘记了,布满皱纹的回忆在阳光下会再次获得重生,又有了温度、呼吸,将生息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清朝末年,中国石油工业就像是一页白纸,干净的没有一点污渍。敏锐的德国人循着石油的芬芳嗅到了这里,面对如此肥美的油质,如此丰盛的油苗,他们垂涎欲滴。佘元章、洪寅等一批开拓者们在官方和百姓的普遍支持下,据理力争,阻止了德国人的开矿。这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园和宝藏,哪怕山河破碎风中飘絮,哪怕民不聊生颠沛流离,必将与石油共存亡,岂容他人觊觎。

延长石油厂的设立让延长这个小县城开始沸腾,这标志着这片黄土地上一个石油时代的到来。1905年,那是怎样一个风雨飘摇的年代,我们无法想象当年的环境,条件简陋,缺乏技术,没有资料,也许连温饱都难以满足。但是,他们坚定的信心未有丝毫动摇,凭借着老辈村民的记忆,在延河边发现了日产油10余斤的一口废井,紧接着,城南门外又发现一口日产油20余斤的油井,且油质胜于东洋,能敌美货。一百年后的今天,我们在探寻是否真有奇迹时,我们的祖先就已经给出了最好的答案,他们用一无所有创造了奇迹,这个奇迹并不是如海市蜃楼般一闪而过,而是一直延续着,发展着,成长为更大的奇迹。

“事在必行,势难中止”。筹款、勘探、办厂、修路……莫说是开采维艰、水涨易淹、运路不通三大难可变三大不难,哪怕是摆在面前的有十大难也不足以阻止延长石油向前迈出这第一步。从金锁关到延长的路长有一十八万六千三三十弓,折合五百一十七里有奇,南北襟带有八州县,预算石工33461人,土工53147人,历时一年,马车道终于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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