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陌
6月23日
根据22日晚上与人间、黎明的交流,临猗寻亲的家长仍然比较多,于是我们到了这里。联系了一些家长,最后决定先去看看砖窑。从北京来的神枪手跟我们会合了,他连夜开车过来。从临猗一路向西然后转北,一共看了4个县11个砖窑。到第一个砖窑附近时,我们小心翼翼的,生怕有狼狗突然窜出来,结果什么动静也没有,甚至静得让我们害怕,只有一排排蒙着塑料布的砖坯整齐地排着队。我们从侧面走进去,试探着往里走了一圈,走到一间房子前,进去打听,有个留守人员在这看砖窑,说是政府整顿,都停工了。在另一个正在生产的砖窑里,窑工住的地方每个小房子有两张用砖支起的木板,上面放着破旧的被褥。我们跟窑场的一个工人搭话问了一些情况。他老家是陕西的,27岁,家里种地不够吃,出来打工,家里有老婆孩子,每月能赚一千多,是按出砖的数量提钱的,发了钱寄回家。他对这工作还满意。我们看了一圈,都觉得烧砖的工作确实是苦力,但如果我们看到和听到的是正常时期的真实情况的话,这就不算黑窑,工人们就不算奴工。
后来我们和找孩子的家长一块去了另一家窑场。我们十多人包了两辆面包车,直接开进砖窑的空地上,这么多人长驱直入,院子里有七八位男女,竟然没人阻挡或询问一句。我们首先被两排小房子上挂着的新门帘吸引了,那是轻纱做的帘子,要么雪白要么粉红,挂在周围都是尘土的破旧小房子门上,说不出来的滑稽。掀开门帘进了屋子,里面有四张铁床,上面挂着崭新的轻纱蚊帐,床上铺着整齐干净的凉席,还有吊扇在扇着风。和一个坐在门口的孩子说话,年龄大概15到18岁的样子,他一直腼腆地、憨憨地笑,说过一段就回次家,一个月赚六七百块钱,发了钱就寄回家。青山说,你告诉我家里的电话号码,我帮你打个电话,告诉家人你在这里很好,让他们放心,行不行?他只是拘谨地笑,不说话。这时一个妇女过来说,他家里没电话,青山说那他都不和家里联系吗?妇女回答说:都是打到别人家里让人家去叫他家人,我说那也行啊告诉我号码,让我打。妇女说,那不行,有电话的人家离他家很远,不好找的。只好作罢。这时家长们边看边说:现在有床了?我们上次来可没有,以前那么多干活的人呢?也没人回答,我们只好出来返回。
总的来说,不得要领,于是我们放弃了看砖窑的想法。晚上八点左右到了洪洞,在民政局对面的旅馆里与安徽余文春的家长、河南王本真的家长聚在一起,了解了他们的情况:在洪洞县公安局发现了与他们的孩子很相似的照片留底,但当他们要求看人的时候,得到的答复是照片上的人都被遣散了,然后就一直在公安局与民政局的互打皮球之间奔波。在民政局得到说法让他们明天上午八点半去。
6月24日
上午,青山假装成王的妹妹(青山也是河南人),跟余和王去了公安局。公安局继续踢皮球。局长对到他这里要人似乎很生气,大声解释:我们公安局只负责把人解救出来,然后交给民政局,民政局是负责收容和遣送的,劳动监察大队是负责发工资的,这你们还不明白吗?我们这里怎么会有人呢?又让去找民政局和劳动监察大队。如此情形,我们没有办法只好离开。到公安局门外,看到一群有十来个家长,他们是从各地来找孩子的,第一次来,没有一点线索。他们看起来老实巴交,贫困、茫然、无助,手里拿着寻人启事,刚刚在公安局做了登记。忍不住,走到他们跟前说:你们都有电话吧?互相留一下电话,谁有什么消息就通报一下,不光找自己的孩子,看到别人的孩子也留意一下,这样会容易一点。赶到劳动监察大队,说他们也在找,让家长自己也找,找到了互通消息。
和余一起的潘家长讲了一些情形:一个叫庞连训的人,有过精神分裂症,是被政府公布第一批解救的31名黑工之一。洪洞县政府把给他补发的工资、赔偿款及道歉信都送到了他的家中,但是至今家人也没有见到他回家。他哥哥来山西找人没有找到,昨天才离开,留给潘一份寻人启事和一张《现代快报》,上面登有庞连训被解救却没回家的文章。据徐州当地媒体报道,洪洞方面回复记者的说法是“他们被解救之后,大多自行离开,我们也失去了联系”,但庞的家人对相关方面竟然让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自行离开十分不解……我们给庞的家人打电话问他现在回家了没有,回答仍然是没有。我们告诉他家人山西省公安厅24日刚刚公布的失散投诉电话,让他们经常打这个电话问询。与家长们分开后,我们去找当地收容机构,但一无所获。这一天收获并不大。
6月25日
上午,去住处对面的洪洞县民政局。早上八点半民政局的上班时间,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家长了。对于这些找孩子的家长,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一律一个办法:登记。登记表有五项:姓名、年龄、所在砖窑、籍贯、身份证号。最后一项里一律填“有”或“无”。而根据余和王两位家长的例子,照片与他们的孩子极相似的窑工,登记的姓名和籍贯都不相同。
从潘家长口中,我们得知临汾尧都区有一家收容站里有6位智障人,于是去那里了解情况。救济站在一个僻静巷子里的僻静小院,大铁门从里面反挂着把锁。工作人员并不让我们见那几名智障人,交涉后我们被获准看他们一眼。想帮他们拍照以方便找到家人,可所有工作人员异口同声地拒绝了我们的要求。又经过海水的交涉,才拍到他们的照片。下午两点左右,青山接到余家长的消息,说河南一位柴姓家长带领一个家长寻亲团到了运城地区。我们立刻从临汾出发,赶往运城,七点左右赶到了家长们所在的永济市,此前网友红旗赶来与我们会合了。
他们的经历对于我们而言已经不算陌生了。为了节省费用,他们集中在一起同吃同住一同包车,光山西就来了五六次。陌记下了从21日到25日他们的一些见闻:21日,听说河南焦作修武县延岭村可能有黑砖窑村子,到了那里,可是工人根本不敢回答他们问题,情形很可疑。如果山西的黑窑基本都关了,那么河南就不一定了。22日,转到晋城,据当地人说,那里的煤窑没怎么见停过工,但工人却基本看不到,那么,煤窑工人极可能吃住都在地下。23日,又到了运城,在新绛的收容所里见到20多个二十岁左右的窑工,智力都不同程度地有问题。24—25日,在临猗了解到的情况是,13个派出所仅4个报上来砖窑里的工人数目,而数目竟然分别是:7个、13个、11个、12个。这些人够不够开砖窑呢?得到的回答是工人都回去了,公安局以遣送名单没有照片为由不让看具体的人员名单。在万荣县公安局,给出的黑工名单是八人(在运城的登记是14人),三个小孩,五个智障,局长说,这两三个人,影响不到我们的砖窑。
6月26日
早上八点,我们一行人去永济公安局,想看被解救人员的照片,被告知还没送来,没看成。就在此时,听到一个家长喊道:外面有个孩子,快来看是不是咱们的。我们都跑了出去,陌到他的跟前,他不会说话,但会写字,递给纸笔,他写下“福州省”三个字。正要给他拍照,一个公安人员伸手驱赶这孩子离开,家长们大声喊:你干什么干什么?他才改变了方向,揪着孩子的衣服带到了局里。我们跟进去,他把人带进一个办公室,对我们说:人太多,你们出去吧,我们要做笔录。把我们关在了门外。后来我们没再看到这孩子,家长们猜测,会不会先把孩子关起来,等我们离开后再赶出来?不得而知。在这期间,我们看到了一个好事,有人来给公安局送匾,放着鞭炮,很热闹。巨大的玻璃匾上写着大红字:秉公执法,立警为民。
下午,根据柴家长的信息,我们在普救寺附近停留了一会,竟然成了我们此行最大的收获。在一家小卖部门口,我们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在睡觉,向旁人打听,无人认识。陌推醒他,他说话很正常,但记忆力有点问题。他叫史国强,家住河北保定高碑店白沟镇白沟公园附近,两年前被带过来在砖窑干活,3个月前跑出来的,流浪到这里。我们问到他为什么要离开砖窑,他不耐烦地说,黑砖窑,不给工资,谁愿意给他干啊。和他一起跑出来的有6个人,不过现在他一个都找不到了。说话时他抵着前额,不时流露出苦思冥想的痛苦表情来,陌问他是不是头疼,他说疼了好久了。先安顿史国强吃东西之外,我们又继续找了找,后来又看到一个脏兮兮的流浪汉在街上走。依样画葫芦,问出来:黄世林,40岁,陕西汉中市南海区兰镇县回军宝乡回军宝村,弟弟黄世兴,父母名字不知道。他过完年从汉中来打工挣钱,四月份老板不让干了,把他赶出来了,不给钱。又过了一会儿,商店老板接了一个电话,告诉我们说刚才一个本地人看到我们在这里找孩子,他在附近公路上看到一个流浪孩子,问我们收不收。我们马上赶过去。那孩子看见有人来就跑,陌追上去拦住他,青山给他面包吃,他接过大口吃起来。我们说:走,带你回家,他就顺从地跟我们上车了。问到他一些片断信息:周天驰,河北巨鹿,从家出来后没回过家,贺庄城南(估计是他干活的窑厂),开砖窑,夜晚送出来了,没有钱。其他的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只能将人送去当地部门,又是遍费周折,总算人被收下。实录其中的一个对话片断:
陌:是这样的,我们发现3个流浪者,他们自己都说是曾经在砖窑里的,有的是自己跑出来的,有的是被赶出来的,不知这个事由谁来负责。
民政局:这种情况本来是由我们来负责的,但目前我们在忙黑窑的事,所以这3个人,暂时我们不接收。
陌:他们自己说是从砖窑里出来的。
民政局:那要公安局送过来的才可以。
陌:可他们是从砖窑出来的,你们不是在接收砖窑里出来的人么?
民政局:砖窑出来的,要智力或者精神有问题的我们才接收。
陌:他们都不同程度地有这种问题,人就在外面,你可以亲自去看。
民政局:是不是智力有问题的,你我说了不算,要专门检测过才算(海水对政府部门做事的态度比较了解,知道不会有结果,已经催我走了)。
陌:那应该由谁来带他们去做这个检测呢?民政部门回答我问题的人已经在转身离开,说,你朋友叫你走呢。随后进了隔壁的房间关上了门。
傍晚,古雯和W到达永济。交接好之后,我们都打算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