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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多少次雄踞这高山之巅,少布都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巍峨的山峦,幽深的谷底,蓝天,白云,还有浑厚凝重的大气流,这一切,都构成了少布称霸的空间。少布是蒙古语,意为“鹰”。他就是一只鹰,一只独霸高原的鹰。多少次他孤独地游弋于群山与峡谷之上,苍劲的风托起他强劲的翅膀,飞过长空。每一座山丘、每一棵树木、每一条河流、每一片草原,甚至每一个弱小的动物都尽收他的眼底。当他雄睨万物之时,会由衷地慨叹,山是我的山,树是我的树,我就是万物之神,流动在翅膀下的是我的高原!

但今天不同,他要和那个叫鹰拉的家伙决战!20年前,也是在这个季节,也是在这座山峰,他和鹰拉的父亲群力之间展开了一场殊死角逐,那时他年轻,英武,自信这座山只有他一个神。那个比他稍年长的鹰蹲守在他的对面,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目光里完全是居高临下和桀骜不驯。那时的他也像今天的鹰拉一样,凭借着自己的年轻气盛,不把对手放在眼里,以孤傲和绝决的眼神去逼视对方。那时他知道这将是一场血战,事实果然如此,当年的血腥场面20年之后仍然历历在目。当两只猛禽飞抵对方身体的一瞬间,那只鹰极想利用自己体大喙利的优势给少布以致命的一啄,但他毕竟稍老了一些,力量和速度都力不从心了,少布的利爪先于他毫不犹豫地刺中了他的肩臂,只一刹那,那只鹰皮开肉绽,他歪斜着飞向远处的低谷。少布没有乘胜做致命的一击,而是以英雄相惜的目光望着他艰难地飞去。他知道,即使自己放过他一马,他自己也不会放过自己的,因为鹰的生命是为荣誉和尊严而生的,自然他也会为荣誉和尊严而战。胜者为王,败者会以死洗刷自己的耻辱。果然,后来他再也没有见过那只叫群力的鹰。

而今天的对手不比当年,他年轻,勇猛,狂放。自己已是老年,体力和精力都不及对方,有的只是经验。因此说胜负难料。但他不会选择退缩,因为鹰的家族血液里流淌的就是刚烈的鲜血。在他们的世界里,永远只有第一没有第二。如果今天胜了,他将继续统治群山,做他的山神;如果败了,他也不会苟且,会做出自己的抉择。

一阵烈风袭来,树木发出飒飒的声响,鹰拉的翅膀歪斜了一下,他马上调整了过来。少布俯下身,贴在岩石上,距离搏杀还有一点时间,双方都可以调整一下。他只想歇息,他微闭上眼,自己的经历在大脑中快速地过滤着,特别是他看到对面的悬崖处,那里是他的出生地,从他出生距离现在已经40年了。少布的家族寿命很长,他已经生存了40年,到了垂暮之年,就是死也是无憾的了。这个年龄像人老了一样,常常怀旧,他想到了出生时的情景,就像昨天刚刚发生,那么清晰,那么醒目……

那是一个暮春时节,尽管谷底已是一片盎然,但峰巅之上仍然是寒流涌动。那时他还没有遇到后来遇到的蒙古族汉子德成,自然也没有少布这个名字。他感觉到自己置身于一个黑暗的涡流之中,隐隐地看到一线光明,很微弱。他向着那线光明奔去,但他遇到了阻隔,出于本能,他用还不坚硬的喙用力啄那线光明处,一下、两下、三下……一股暖流刺破了黑暗,他用力扩大,扩大……他看到了一个从来没有看到的世界,他摆脱了那个铁青色的屋宇,颤栗着往前挪移,每一小步都伴随着晕眩,寒冷的风吹皱了他身上的黏液,他禁不住周身打起了哆嗦。他观察四周,这是山崖缝隙处的一个天然小石洞,地上铺着干燥而坚硬的树枝,踩在上面感觉到一种尖锐的疼痛。这时两只老鹰飞回来,其中一只在他的身上亲昵地蹭着,以示爱惜。他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本能地感觉他们就是爸爸妈妈。爸爸妈妈没有过多地留恋他,马上飞走了,他想也许是给他捕食去了。他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走来走去,身上黏液已经干了,身体也感觉不那么冷了,阳光洒在身上,产生一种暖洋洋的感觉。这时他才感觉到了饥饿,他不知道爸爸妈妈去哪里给他捕食去了,他只是盼着他们早些回来,不仅仅是饥饿,还有恐惧。这时他发现了一个奇迹,他看到在鹰巢的另一端,还有一枚铁青色的东西,圆圆的,那个东西在动,他看到一个尖利的东西啄破了那个地方,洞口在逐渐扩大。出于本能的缘故,他明白了什么。他等待着。慢慢的,一个与他相同的生命从里面爬出来。样子十分丑陋。少布想,难道这就是和我一样的生命吗?我就是这个样子吗?他嫌恶地瞪圆眼睛,饥饿的虫子在胃里悄悄地爬动,他盯着那个东西,他看到那个东西慢慢地从里面爬出来,就像他刚才爬出来时一样,颤栗着脱离了那个铁青色的躯壳。突然,一股野性的冲动袭遍了他的全身,这或许就是鹰的天性使然吧,少布奔过去,他的双眼暴露着凶光,狠狠地向着那个东西啄去,一口又一口,那个东西连惨叫一声都没有发出就变得血肉模糊了。少布没有终止,他贪婪地把那个东西吞咽下去了,蛋壳旁只留下了一摊暗紫色的血迹……他感觉到肚子里饥饿的虫子消退了。当他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了捕食回来的爸爸妈妈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们目睹了这一切。他的腿有些颤抖,他想爸爸妈妈也许会惩治他,然而,爸爸妈妈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把一条小小的挣扎着的蜥蜴丢给了他。

决战的时刻到了,少布和鹰拉俯冲着扑向对方,一次次,双方用利爪抓,用尖利的喙撕咬,空中羽毛飘落……双方的身体都有了伤。激战仍在继续。少布是久经战阵的杀手,是草地和高原的超级猎人,他身手敏捷,捕捉能力强,因此在前几个回合占了上风,鹰拉的身上伤痕累累。但少布毕竟已到暮年,体力终究有限,而且利爪开始老化,喙变得又弯又长,不似从前的锋利了。鹰拉也许就抓住了他的这些弱点,把他拖入了持久战的深渊,少布在体力不支的情况下破绽频频出现。鹰拉抓住一个时机向少布发出了致命一击,在情急之中少布反应很快,躲过了他啄向自己眼睛的利喙。但这一口啄在了他的头上,少布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那样翻滚着向山谷跌落,鹰拉以胜利者的姿态扇动翅膀发出了高傲的唳鸣。不断坠落的少布渐渐头脑有些清醒,他努力平衡着自己的身体,最后在未及谷底的一块巨大的岩石上落下来。

一切都结束了。

少布凝望着灰蒙蒙的天,他知道属于他的时代过去了,自己该做一个了断,但不是在这低矮的山谷里,鹰的血统、鹰的尊严都不允许他这样草率,鹰也有寿命,鹰也有大限,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包括人类——知道鹰最终的归宿在哪里,他们一定会认为鹰的肉体和灵魂都融化在了那旷缈的蓝天白云之间。这是鹰自己的秘密,不会让他自身以外的任何生物知晓。少布飞起来,尽管他浑身伤痕,飞得很艰难,但他依然在飞,这座山峰已经不再属于他,他只能带伤飞往山峦之外的另一处山巅,他会在那处山巅选一个绝好的地方,那里将是距离蓝天最近的地方,是高的极致,一览众山小,无限风光尽收眼底,那才是山神最好的归宿地。想到这,少布的心情变得愉悦,似乎觉得翅膀也轻松了许多。

蓦地,一阵天籁之音在山谷间回荡。正在高高飞翔的少布周身一震,是鹰笛的声音!尖锐而绵长,悠悠地在大气中回荡。这声音于他简直就是生命之音,灵魂之音,他忆起最初这声音对于他来说曾经是魔鬼之音。他曾经受这声音的诱惑,度过了一段炼狱般的日子,那时,他恨透了那个叫德成的蒙古人。九死一生的他在地狱的边缘走了一圈又回到了现实世界,从此,他与那个德成一起度过了漫长的岁月,现在他们都老了,当年的德成变成了现在的老德成。

鹰笛在继续鸣响,少布的翅膀不自觉地滑下来,向着笛声的方向而去。

在那个干树枝搭起的简陋的鹰巢里,蹒跚学步的少布每次看到那个铁青色的蛋壳和边缘暗淡的血迹时,心里都会浮起一抹阴翳,都会联想起那个进入他肚腹中的弟弟或是妹妹。后来是爸爸妈妈把蛋壳弄走了,他的心才有了一丝安定。每天,爸爸妈妈按时给他带回食物,都是活的,蜥蜴、小蛇、土拨鼠,还有受伤的小鸟。少布进入了一个最幸福的时期,每天吃饱,然后是晒太阳、睡觉,无所事事。

然而,好日子总是短暂的。随着少布的渐渐长大,他感觉到自己的翅膀和双腿都逐渐地有了一些力气,爸爸妈妈给他捕回来的食物也日趋减少了,有时一天给他一点点,有时两天,甚至几天才给他带回来一点食物。少布常常饿得呜叫不停。爸爸妈妈在他面前出现的次数也减少了。迫于无奈,少布不得不试探着走向鹰巢的边缘,每次到边缘他都马上缩回来,晕眩和鹰巢边缘强劲的风让他望而却步。有一次他实在饿得支撑不住,就走到了鹰巢的最边缘处,他感觉到整个鹰巢似乎都在抖动,其实抖动的是他的双腿。他抖了一会儿,又往前试探着挪了一小步,这一小步却吓出了他的一身冷汗,他看到了鹰巢外面的万丈深渊!他急忙缩回来,同时他也看到了在距鹰巢很近的一棵树上,爸爸妈妈站在那里正在观望着他,爸爸的嘴里叼着一只挣扎着的小蛇。难道每次他到鹰巢的边缘处爸爸妈妈都在一边观望着他吗?他没注意。

少布的食物越来越少,他到鹰巢边缘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为了生存,他试探着扇动他不算强健的翅膀,蹬动他肌肉不够发达的双腿,几次想飞离鹰巢自己去捕食,都没有成功。

终于,食物完全中断了。几天没有进食的少布饿得头昏眼花,他再次来到鹰巢的边缘,他想自己只有背水一战,否则将要饿死。那天他试探了几下没有飞起来,他看到爸爸妈妈嘴里叼着小蛇站在旁边的树枝上,静静地望着他,并没有喂给他食物的意思。他心一横,张开翅膀,用力一跃,他脱离了鹰巢。一下子失去了重心,他像一个残破的风筝那样摇摇晃晃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原本云在他的脚下,很快到了他的头上,他用力扇动着翅膀,但翅膀仿佛是漏风一样,气流托不住他,继续下坠。他现在别无选择,只有拼死一搏,他继续用力蹬开双腿,努力扇动翅膀。渐渐地,他感觉到下坠的速度变慢了,似乎是风在阻止他坠落。很快,他适应了大气流,下坠变成了滑行,他可以控制方向了。他心花怒放,我成功了!

成功的喜悦让他忘乎所以,却忽视了一件事:家在哪里?他生活的鹰巢在哪里?刚才一鼓作气飞离了鹰巢却没有记住家的方向。少布在一块岩石上落下来,他开始思考刚才飞落的方向,凭着模糊的记忆,他寻找回去的路。然而,万千沟壑,都是一个模样,怎么能辨别出哪个是?少布继续寻找,他飞过了一座山峰又一座山峰,可是哪座山峰都是陌生的,他发出尖厉的唳叫,那是呼唤爸爸妈妈的声音,除了山谷的回音,什么都没有。天完全黑下来了,这是他第一次独自面对黑暗。他不敢再飞了,怕遇到来自于黑暗中的危险,他在半山腰的一块突兀出来的岩石上落下来,这是一块不大的平面,中间有一个凹坑,他学着爸爸妈妈的样子叼了几根半干的树枝为自己搭建了一个简单的窝,他俯卧在那里,立时感觉来自于外面的风小多了。夜深了,四周由黛青色变成了深黑色,树影在风的作用下摇曳不停,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凶猛的野兽伏在那里咆哮。他不敢睁眼,耳边却仍然能听到山谷里野兽的啸叫,此起彼伏,时不时的还有来自于山顶上的他的同类鹰的唳鸣,这就是危机四伏的高原。

少布在惊恐中度过了第一个独立的夜晚。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少布就飞离了那个临时的鹰巢,他凭着模糊的记忆继续寻找。蓦然间,他看到了悬崖处那个缝隙,旁边遍布着矮小的古树。找到了,那就是他的家——他刚刚飞离了不到一天的鹰巢。他像流浪已久的孩子找到家那样飞奔过去,他看到爸爸妈妈正在鹰巢边望着他。他飞过去,刚刚离开他们一个夜晚,他却觉得自己离家已经很久远了,他就要回到爸爸妈妈的怀中。

然而,少布错了,爸爸妈妈并没有接受他,而是做出了进攻的姿势。他呆愣了,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自己刚刚离家他们就不认识自己了吗?他试探着落在了鹰巢的边缘,马上爸爸妈妈就扑过来,眼里蓄满了凶恶的光芒。爸爸凶狠地啄了他一口,他并不坚硬的脖子上羽毛纷飞,留下了一处深深的血痕。他还想留下来,妈妈也扑过来,很明显他将受到更大的伤害。万般无奈的少布飞离了鹰巢。他在空中飞来飞去,试图再次回到鹰巢,但爸爸妈妈再不给他机会了,他一接近,就做出攻击的姿势。短短的一天时间,竟有如此变化,昨天,他飞离鹰巢是因为要锻炼着飞翔;而今天他再飞离鹰巢,却是无家可归。今后哪里才是他的家呢?

那个天籁之音离少布越来越近了,那是老德成吹奏的鹰笛。那鹰笛就是捆绑他的灵魂之音,他必须要见到老德成,然后才能坦然地去寻找自己的归宿。他两翼的翅膀伸展开不动,凭借着气流慢慢下滑,两眼梭巡着下面,速度很慢,但平稳、清晰,像他生命的轨迹……

无家可归的少布踏上了流浪的旅程,那时他还不知道爸爸妈妈狠心地拒绝他再入家门是源自于鹰的血统和习性,他更不知道他的第一次起飞和无数只鹰第一次起飞一样,充满着凶险和不确定性。许多他的同类第一次离开鹰巢就永久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有的直接落入山谷摔死,有的撞在岩石上撞死,也有的被鹰类或其他动物捕杀,存活下来的不多。而鹰一旦能够独立飞行就要离开爸爸妈妈自己去外面捕食和生活。初始的独立生活更是充满着凶险,那时他们的喙还不够坚硬,利爪还不够犀利,经验还不够丰富,时常捕不到猎物,还要躲避来自于蛇的陷阱和其他动物的袭击。有的鹰没有捕获到猎物反变成了其他动物的猎物。

弱肉强食从来就是这个丛林世界的生存法则,尤其是高原,一级动物成为另一级动物的猎物,以此类推,犹如金字塔,站在塔尖上的就是高山之神。没有充足的食物链就无法保障高原的各种动物的生存。

少布缓慢地滑翔着,疲惫和饥饿轮番折磨着他。现在,他急需要的是捕捉到猎物,哪怕是一只老鼠的幼崽,尽管不能饱腹,至少能缓解一下极度饥饿带来的腹内疼痛。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捕捉过任何一只猎物,也没有看到过爸爸妈妈是怎样捕捉猎物的。一切都是空白,都是零,唯有靠自己去领悟。他缓缓下降高度,盯视着地面,他看到一只兔子在草丛中奔跑,速度很快,时不时的还反转身体做高难度的方向调整。他刚要俯冲下去抓捕,却发现兔子的后面跟着一只体型庞大的动物,正在追赶着兔子,后来他才知道这个体型庞大的动物叫豹。他很庆幸自己没有过早地俯冲下去,否则他也会和兔子遭受一样的命运。庆幸归庆幸,饥饿依然存在,少布并不灰心,他再次降低高度,看到又一只兔子蹲在草丛里,惊恐不安地四下窥探。少布变得格外小心,他低旋了几圈,确定兔子附近没有动物追赶,就马上俯冲下来扑向兔子。兔子本能地蹿出去,少布紧追不舍,在从兔子身上掠过的一瞬间少布的爪子向兔子发出了致命一击,兔子翻身倒地,少布紧随其后,他想抓起兔子飞离地面。却不想草丛里还有危机在潜伏,一只浑身是刺的野猪钻出来扑向少布,少布猝不及防被扑倒在地,仗着他年轻反应敏捷,马上腾空而起,地面上的野猪见没有捉到少布,便把少布的战利品——兔子捉到了,带着兔子满意而归。

少布没有得到原本是他捕捉的兔子,反而受了伤,他的翅膀外侧被野猪的獠牙划了一条伤痕,在汩汩地流着血,虽然伤势不严重,但对他的意志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他初出茅庐,不知道人类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说法。

饥饿再一次主宰了少布,他已无力飞翔,蹲在半山间的一块岩石上,半闭着眼睛,肠胃里是翻江倒海的抽搐,他张开嘴,舌尖滴出两滴清水。

老德成坐在山底的岩石上,他眼看着少布从高空一点点地滑翔,最后落在了他的肩上。少布用翅羽轻轻抚弄着他的脸颊,这让他有一丝痒痒的快感。他把鹰笛从嘴唇处拿下来反复地端详,这是一只用鹰腔骨做成的鹰笛,由于长时间的抚摸,鹰笛的表面已经十分光滑了。看到这只鹰笛,他就会想到那只叫悍将的鹰,那是一只宁肯死也绝不屈服的硬骨头鹰,那是多年前,老德成还正当壮年。在这千里高原,他德成是响当当的鹰把式,他驯过的鹰,也都是响当当的猎鹰头。那一年,德成遇到了悍将。对于一个高超的鹰把式,攀登高山在山峰高处捉鹰是每一个鹰把式的梦想,但不是谁都敢做的,德成敢,德成从来就没服过输。所谓艺高人胆大,德成蹲在山峰顶上通过多次观察,掌握了悍将爸爸妈妈的生活规律,在他们双双出去捕食的一个凌晨,天色还没有完全亮透,他摸上了接近顶峰的那个崖壁缝隙处,用一个鹿皮口袋果断地将悍将逮走了。那次他冒着生死风险,一来容易跌下悬崖摔死,二来容易被回来的老鹰杀死。他躲过了这两劫。回来后德成并没有急于给悍将上轴,而是用冷水点他,给他戴上鹰紧子,戴上鹰紧子的悍将只露出了双爪和头,但他对德成怒目而视。德成见他刚硬不屈,就给他起了一个悍将的名字。德成知道,在熬鹰之前首先要熬去鹰的傲气,因此,他并不急于让悍将屈服,以以往他的经验看虽然鹰与鹰不同,但鹰把式手段多,所有的鹰在鹰把式的调教下最终都要乖乖地屈服。然而这次却不同,悍将虽然还没有长成,但性格极其刚烈,他不吃不喝,与德成死磕到底。一周多的时间过去了,从来没有在鹰的面前屈服的德成终于屈服了,他打开笼门,放悍将出去,然而,奄奄一息的悍将拒不出去,最后活活地饿死在了笼子里。死的时候眼睛也是怒目圆睁。德成被深深震撼了,真是好一个宁死不屈的悍将!

德成厚葬了悍将,他用石头垒坟,给悍将三拜九叩,逢年过节的时候他给悍将上供三两精肉,用马奶酒祭奠。为了纪念悍将,他用悍将的腔骨做成了这支鹰笛。其实德成过去熬鹰无数,死鹰也是常有的,但像悍将死得这样壮烈却是罕见。从那以后,德成发誓再不熬鹰。

老德成伸出了手臂,少布落在了上面,与老德成面对面地看着。老德成眼睛一润说,少布,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们都老了,你能不来看我吗?少布点点头。老德成说,我们斗了一辈子,从对手斗成了朋友。少布点点头。老德成说,乌兰死了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恨我吗?当时我只是想把你培养成高原上最神奇的猎神,可是,你不想做猎神,你只想做山神,可是猎神和山神不是一样的吗?猎神很短暂,山神也不是永恒的。少布安静地望着他,老德成絮絮地说,神不是外在的,神在自己的心里头。说完,老德成站起身,蹒跚着往回走,少布重新又回到了他的肩上。老德成走得很慢,像吃醉了酒。

在老德成居住的阴暗潮湿的山洞里,他拿出一些小瓶罐,从里面倒出一些汁水,用棉花缠着的木棍蘸着涂在少布的伤口处。一阵撕心的疼痛,少布左摆右动,不让老德成涂抹,他不是惧怕疼痛,而是不想让老德成怜悯他。老德成说,少布,你啊就是把尊严看得比命都重要,可是你想如果没有了命,哪还有什么尊严哪!他一边把少布用布带绑住继续给他上药,一边唠叨着说,我知道你这伤是怎么来的,你也老了,失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人无干日好,花无百日红。我老德成也一样,风光了一辈子,晚年还不是一样凄凉?少布挣扎着,努力想挣脱布带的束缚,但却挣不开。老德成自顾自地说,我也知道你还想的啥,可你得知道,硬争不过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老了,可你没到寿,不该有那样的想法。一只你这个家族的鹰最多能活70岁,你现在40岁了,还有30年。当年熬鹰我让你脱胎换骨死过去一次,可你现在还得再脱胎换骨,再死一次。那样你就可以重生。你不懂得人类讲的有凤凰浴火重生的事吗,你得重生。可这次脱胎换骨可非同寻常,你得承受死去活来的大罪,还很可能熬不过这一关死去,可你就是那样死去也不能自行了结,这才是山神的尊严。少布挣扎着,眼里喷射着怒火。老德成不为所动,接着说,你都见过了熬鹰那样的煎熬了,不该还是这么旺的火气。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是我现在不能放你走,你出去了就要干傻事。我会让你情绪平复的。

少布被关进了笼子里,老德成打开了捆绑他翅膀的布带,给他放了新鲜的野鸡肉。少布饥肠辘辘,可他坚持着不肯吃。他现在万念俱灰,心里想的只有寻找自己的归宿。他闭上眼,思绪也飘飞起来……

少布离开爸爸妈妈后捕获到的第一件猎物是一只受伤的小老鼠,那只灰黑色的小老鼠也许是受到同类的攻击,已经不能奔跑了。少布原本不想要这只小老鼠,不仅是因为太小,对于极度饥饿的少布来说没有多大作用,更主要的是少布觉得作为一只鹰去捡拾别人丢下的而且不屑一顾的食物实在是一种可耻。但饥饿的肠胃却不配合他,向他提出了抗议。无奈,他叼着那只小老鼠飞向了高空。他找到了一个平坦的岩石,把猎物放下来,刚想吃,却看见岩石上还有一只鹰蹲在那里,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面前的食物。那是一只雌性的小鹰,身上长着美丽的波浪形花纹,大小和他差不多,他想,这也许是一只和他一样的被爸爸妈妈驱赶走的鹰吧?她将来会怎么生活?他埋下头,用力撕开了小老鼠的皮,小老鼠做最后一次挣扎后就不动了。他啄食了第一口鼠肉,很香。他想再吃第二口,却不自觉地看看那只鹰,只见她不停地打着瞌睡,他知道,这不是困,是饥饿造成的,他有相同的体会。他想到了那个被他吞进肚腹里的弟弟或是妹妹,再看眼前的鹰,蓦地动了恻隐之心。他把小老鼠叼到了她的面前,示意她吃掉。她迟疑地看看他,没有动。他再示意,她还是没有动,而且头垂得更低了。少布知道,这只鹰就要饿死了,他撕扯开一口鼠肉送到鹰的嘴边,她接住了,并且很快就吞下去了。接下来她就狼吞虎咽地把这只小老鼠全部吃下去了。

少布有了一个伴侣,那就是吃掉他老鼠的那只鹰,就是后来被老德成称为乌兰的那只雌鹰。此后他们出双入对,过起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他们渐渐长大,成为了翅膀坚硬的成鹰。他们也在悬崖之上筑起了自己的鹰巢。在这个高度筑巢,不仅能体现出鹰傲视群雄唯我独尊的风范,而且他们产下的卵和将来孵出的幼崽也会相对安全。

有一次,少布和乌兰正在低空盘旋,猛听到地面上传来一阵尖锐而绵长的笛音,那是他们第一次听到鹰笛的声音,那么婉转,那么动听,他们双双都被打动了,像有一根魔力之绳拉拽着他们一般,他们不由自主地降低高度,循着鹰笛发出声音的地方找去。他们看到了那个吹鹰笛的人,细高的个子,脸上长着浓密的络腮胡子,年龄在三十岁左右。他有着一双鹰一般机敏而睿智的眼睛,眼窝深陷,头发是深棕色的。他穿着一身古铜色的蒙古袍,腰上扎着杏黄色丝带,脚穿黑牛皮靴子。这个人就是德成,二十年后被称为老德成。当然那时他吹的是另一支鹰笛,因为他还没有认识悍将。少布和乌兰从老德成头上飞过,老德成一边吹一边紧紧盯住少布,少布看到他的眼里满是欣赏、喜悦和惊奇。他突然提升高度向天空飞去,乌兰紧随其后。少布知道人类的阴险和狡诈,他曾经几次险些落入猎人的圈套,后来完全是凭着他的机警躲了过去。今天他也不想再给那个叫德成的人以任何可乘之机。

他们回到鹰巢,交颈亲昵着,不停地啼叫着,这语言只有他们彼此才能听懂。两个患难与共的伴侣的心中只有彼此,再也装不下第三者。

很快,他们也有了爱的结晶,乌兰产下了两枚天青色的蛋,漫长的孵卵期开始了。少布每天承担起了出外打食的重任,还要在鹰巢的周边保卫着鹰巢的安全。他们时刻都要盯紧这两枚蛋,因为周边潜伏着太多的偷蛋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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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武林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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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殤》一款自2010年诞生的游戏,经过十年的时间依旧位列世界网游前三,也成为网游世界当中唯一一款以主流东方设计少数融入西方元素的世界,让玩家自己创造属于自己的传奇。武林征战十年业,烟雨长亭待君来。《神殤》新时代篇章拉开了序幕,呈现出一次又一次的精彩纷呈的世界。夜羽,一位通过高三考试踏入大学校园的学生,在游戏方面有着极高的造诣,但因三年高中放下了自己喜欢的游戏世界,《神殤》无疑吸引了他的注意…就这样,一个关于电竞传奇的故事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