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玉青喜欢上了织毛衣。她觉得在安静整洁的小店里,一边听着录音机里放出的优美动听的歌曲,一边织毛衣是一种奢侈的享受。她织毛衣的速度比原来快多了,虽然别人看着她那样觉得怪里怪气,但韩玉青却从毛线在指上飞舞的感觉中体会到舒心和惬意。她还喜欢看书,在书里不仅体会到各种各样的人生,也在不知不觉中提高了自己的文学修养。“汤姆叔叔被打死了,多可怜呢……”,她为斯陀夫人笔下的老黑奴流着泪,同时庆幸自己没有受到那样的遭遇,便会长喘一口气,看着门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心中就怀着隐隐约约的甜蜜、憧憬和希望。
当然街上那些怀着同情怜悯之心的邻居,对这点是不了解的。韩玉青的右脸颊是紫色的,而且还跛着一条腿。但她很注重仪表,她的头发染成跟她肤色很相配的酒红色,脸常常被玉兰油弄得亮亮的,口红也涂得很得体。衣服整洁如新,在街上悠闲地走来走去——人们难免会对她窃窃私语,觉得她的身材应该跟蓬头垢面、萎靡不振划上等号。韩玉青也听见了,但她毫不在乎,微笑着摆动着刚盖住膝盖的小格子裙。时光匆促流逝,她的情绪始终如一潭清水一样安恬宁静,她没有意识到,这种幸福是她自己创造出来的。
但韩玉青真正喜欢上的却是镇上的礼堂。礼堂盖了好多年,门楣上的五角星都看得不真切了,里面连椅子也没有,只有一排连成规模的长水泥墩子。韩玉青就喜欢礼堂,是因为这儿经常放电影,韩玉青对电影表现出来的东西有一种强烈的感受。当淡黄色的灯光落在洁白的银幕上时,韩玉青瘦小的躯体就会浑身打颤,因为那白布马上就要一派绚烂了。由于常去,门口的检票员已经跟她很熟了,他是个憨厚的中年汉子,每次都要让别的工作人员把韩玉青引到合适的位置上。
姐姐有时也陪她去看电影,但姐姐那时总显得心不在焉,有时她还会瞌睡上一阵。韩玉青并不责怪姐姐,她觉得姐姐有权利那样做。何况姐姐正跟信用社一个姓王的小伙子谈恋爱。这是正常的,韩玉青瞥向打着盹的姐姐,从银幕中洒出来的扑朔迷离的光照在她脸上,使她看起来很疲惫。如果我是那个姓王的哥哥,姐姐就会很精神,可惜我不是。韩玉青怜悯地搂住了姐姐的肩膀。
韩玉青二十八岁的生日,是五月里阴晴不定的一天。姐姐亲手炒的菜,姓王的哥哥也过来了,他是个体格健壮有一双漂亮眼睛的小伙子,不爱多说话,看样子性格很温顺。姐姐不停地给他夹菜,他怪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韩玉青。韩玉青微微一笑,她为他们的亲热样子而高兴。午饭后,姐姐收拾了碗筷,就和王哥哥一块儿走了,韩玉青坐在树荫下,手里拿着一片毛活,织了两针,却把它往腿上一放,靠在棕色的藤椅上,眼睛长时间地盯着密实绿叶中的石榴花,脸上若有所思。
韩玉青的脸相一直没有多大改变,只是小卖店的奔波,让它瘦了些。她酒红色的头发细细软软,光泽很好,披在脸颊边,让她多了一份委婉。
她凝望着红艳艳的石榴花,任凭毛活从手中滑落。她惆怅地想:时光匆匆,一晃三十年就要过去了。我还能再活一个三十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