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单位写完稿,到家时夜已经深了。我把自己撂在沙发上,端起一杯茶慢慢品,脑海中慢慢回想着白天的事。如果真如那位小护士所说,整个案子看起来很直接也很清晰,像阳光下的海景,一览无余,但是,真是这样吗?应该不会。林家是深市的本地人,而在这个移民占百分之九十几的城市,他们是一个颇有几分神秘也不太讨人喜欢的群体。这群稀有动物般的包租公包租婆,守着祖上传下的房屋躺着吃房租,外地媳妇本地郎,一入豪门深似海,什么都好,却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再说,林一苇失控拔去呼吸机,是不是另有隐衷,想要掩盖什么事实呢。电话又响了,我以为是那个小护士还有没说完的,赶紧放下喝了一半的水,心里有些隐隐的高兴,那头却是一把粗浊的女音,问我是不是高玄同。
你是?
潘黎的朋友,叫我娜娜吧。粗浊女音一副自来熟的语气。
嗨,我刚和客户吃完饭回来,要不也不会这么晚还给你打什么电话,没打扰你吧。娜娜说话时还有开冰箱拿东西的声响。
你是来提供相关信息的吧。用脚指头想,我也知道这个时候潘黎的朋友打来电话是什么意思。说那么正经干什么,就是随便聊几句,有没帮助,也看你们了。娜娜哇哇叫道。
那就聊聊你自己先吧。电话来得太突然,还在深夜,我想了想,这种非常时候,必然会有许多打着知情人牌子的人,他们像一批游客,留下“到此一游”的痕迹,至于是什么痕迹,是好是坏,他们拍拍屁股才不管那么多。
聊我?我有什么好聊的,站在深南大道的写字楼上往下扔砖头,一砖头能打死三个。娜娜发出咕咕咕的笑声,像鸽子。
可没等我说话,性格开朗的娜娜哇啦哇啦地又报起家门来。她是个保险推销员,上一份工作,是小公司文员,再上一份工作,照她的话说,也许是营业员、也许是餐馆服务员,反正都差不多。
我喜欢做保险,做保险有什么不好,有人一见我们就躲,说我们口舌生花、喜欢开空头支票,那都是他们的事,比起文员、营业员、餐馆服务员来,做保险已经好多了,别的不说,每天穿得漂漂亮亮还有人请吃饭谁不喜欢啊。
娜娜说得没错,我就不喜欢做保险的,说难听一点,他们像苍蝇。
那个酒糟鼻男人将来能拿那么多钱,今晚请我吃顿饭又算什么呢,娜娜无所谓地说,哼,这种把戏我见多了,你想想,刚刚二十出头的老婆需要买死亡险?不吃白不吃,佣金除外,我当然没跟他客气,眼也不眨地点了一只大龙虾,沾上芥茉柠檬汁,啧啧,鲜得舌头都要掉了。
哦,看来你业务不错啊。我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有些不耐烦,她该不会想来推销保险吧,我现在可没心思跟一个陌生女人闲聊,又不是心理热线。
什么错不错的,高记者,不都是讨口饭吃嘛。娜娜在那边打着哈哈,要不是做这行,我也不会认识潘黎了,中午看报纸,才知道了她的事,意外得我差点在路上栽一大跟斗。
潘黎买了你们公司的保险?我连忙问。
哪里,她还看不上我们公司,联系了我几次,最后还是买了香港一家保险公司的意外险,赔偿金整整一百万。
你的意思是?娜娜一定在那边上厕所,电话里传来抽水马桶的放水声。她真是忙,忙得连厕所都上不好。
那还用说嘛,她这完全是意外死亡,我知道的,她没病,健康着呢。娜娜淡定地说。
你了解她?这种态度和语气,让我觉得她有些过于随便。
见过几次面,我们做保险的,要跟客户保持良好关系嘛。还不错,是个好女人,不爱说话;她老公也见过一次,也不爱说话,那样一个人,却会杀妻。不过也没什么想不到的,古人不也说了,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娜娜对一切都有一副阅尽红尘的自信。
一百万,你刚才说意外死亡赔偿金有一百万?我怕她把话题扯远,做保险的人都是话唠,许多人说记者也是话唠,没办法,我也不想说话,话一出口,连自己都觉得废话连篇,可不说废话,我还能做什么。
没错,一百万。她老公家有钱,但再有钱,也还想钱,谁会跟钱过不去,反正潘黎也年纪大了,儿女也有了,中年丧妻,嘿,你们男人做梦都这么想,人生夫复何求呵。
可呼吸机是她老公主动拔的,这个钱,还能拿到吗?我疑疑惑惑地问。
这个……娜娜也迟疑了一下,还得看具体情况,看看,我说得没错吧,他都等不及了,要主动给人拔呼吸机。你还不知道吧,前几年,林一苇的爸爸也因为喝酒呕吐缺氧成了植物人,他们一家就放弃了治疗,分了一百万的保险金。
但这回林一苇却说是舍不得让她受痛苦才拔呼吸机的。我也迟疑了一下,说道。
你说什么?娜娜惊讶地重复,舍不得潘黎受苦才拔呼吸机?开什么玩笑,这可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好笑的借口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