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容我静静,把这段时间的事情好好捋一捋。我承认,最近发生的这一切都跟我的好奇心有关。如果不是那点好奇心在作怪,也许生活完全会是另外一个样子。可谁知道呢?
大学毕业前,我的工作面临着两个选择:老师推荐我去一家刚刚改版的都市报做记者,老爸则为我联系好了一家三本院校的行政岗。最终我的选择让老爸恨铁不成钢:现在是移动互联网的时代,纸媒的未来是死路一条,女孩子家家的还是稳定一点好。
看,我老爸就是这么时尚,五十多岁的医生整天捧着一部“爱疯”乐在其中,天知道里面藏没藏让我老妈气急败坏的小秘密。为了帮助老妈戒掉每天晚饭后雷打不动的广场舞,我曾经尝试着去解锁老爸的“爱疯”。这部“爱疯”每天只有一点点时间才能离开老爸的视野范围,那就是他洗澡的那短暂十分钟。可惜我一个暑假都没能成功。我对能想到的全家人的生日、门牌车牌号、座机手机号进行了全方位多层次的组合,均无功而返,期间还数次面临手机锁定和老爸提前出浴的危险境地。越这样我的好奇心就越大,可是老爸的防范心理一直很重,除了不在我面前轻易解锁,还对我借手机使用的过程全程监督。有次我表示要用他的手机去卫生间打一个私人性质的电话,他表情严肃地告诉我:用你自己的好了,没电?拿充电器进去,卫生间里有插头,我这电话可是生命通道,万一有哪个紧急病号出了危险打不进来怎么办?
好吧,父亲大人言之有理,有力。可您只是武钢集团职工医院的眼科医生,不是武汉协和、同济的外科主刀大夫好不好?
老爸后来还对我各种有关数字的询问产生了戒备心理,终于有一次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丫头,我保证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了。家里所有银行卡密码都被你老妈掌握着,你放心,绝对没有其他银行卡密码。”
直到最近老爸换成了指纹解锁的新款“爱疯”,我还想着哪天趁他不注意制造一个硅胶指纹膜呢。要不是最近一直忙着杨江平的事情,说不准我已经成功了呢。
没错!我今天要讲的事情是和杨江平有关,和我老爸没任何牵扯,他在这里只是一个没有半点存在感的路人甲。说了这么多有关他的废话只是因为我还没想好杨江平的故事该从哪里说起。这就好像剧中人在开口说重点事件之前总要喝一口水或者点上一支烟。老爸在这里只是一杯水或者一盒烟。我保证在后面的叙述里少喝水、少抽烟或者干脆戒掉,不让它们浪费您的宝贵时间。
杨江平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是从陆翼口中不经意间说出的。那段时间我正和陆翼处于一种暧昧多过爱情的交往之中。
我和陆翼相识于去年夏天的一场饭局。说是饭局,其实就是个同乡企业家联谊会。我在报社的工作是每周两个版面的采访:一个版面的“读书”,一个版面的“精英生活”。那天下午我采访的是一个房地产商人。五十岁左右的商人在采访接近尾声的时候看了看腕表说:“晚上我还有个联谊会要主持,一起过去吧。”
我说:“是要一起吃饭吗?”
商人自嘲:“对我来说,吃饭就是工作中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我在犹豫是不是直接拒绝。
商人起身,冲我宽厚地笑笑:“你不是还要采访我身边的人吗?他们都是。走吧,这也是你的工作不是?”
无奈啊,那就去吧。我从商人的语气里听出了不容拒绝的味道。这是个有控制欲的商人。
商人是这次联谊会的主角:武汉市浙商联谊会的会长,整个晚上除了讲话,就是不停地敬酒和接受敬酒。
我被安排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谢天谢地。从小就不喜欢和很多人一起吃饭。至于饭局则是能推就推。之所以这次没有拒绝,实在是我晚上不知道该去哪里吃饭。
那个夏天我刚刚经历了一场人生之中最黑暗的失恋,或者说是最屈辱的一场恋爱。我承认那个长得有点小帅开一辆卡宴的家伙不是我的第一个男友,但是我真的是想把他作为自己这辈子最后一个男人来好好爱的。那天周末,我和他在床上闹腾了一天,彼此身心俱疲但精神愉悦。晚饭是叫的外卖:两份热干面,一堆鸭脖子。
我们两人在沙发上各自找了一个最舒服的方式,一边啃鸭脖子一边看一档歌手选秀节目。后来我仔细地检讨自己期间究竟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好像有个身世坎坷的女歌手在讲述自己悲惨命运时流下了伤心的泪水。我就在那一刻激动地骂了一句:真他妈的假。因为实在是太激动的缘故,口中一小块鸭骨头喷射到了电视屏上,好像还发出了一道清脆悦耳的撞击声。
卡宴男平静地起身,弯腰从地毯上仔细捡起了那块鸭骨头,然后将我们啃完的那一堆骨头收拢到垃圾袋里,拎着下楼了。在他换鞋出门的时候,我把视线从电视上移开,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亲,回来的时候带点水果。”
其实我没注意到的是,卡宴男当时压根就没回应我。
门口的那道背影是卡宴男留给我的最后影像。卡宴男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我总要寻找出原因来吧。电话不接,微信、短信不回。那些天我几乎抓狂了。终于让我在他开的那家红酒行门前看见了他那辆宝蓝色的卡宴。我直接上门。那个已经很熟悉的业务经理冲我堆起职业的笑脸来:“不好意思啊,老板不在。”
我没理她,回头指指那辆卡宴:“我知道他在。我就想听个理由。”
僵持了差不多五六分钟,业务经理的手机接到了一条信息。我注意到她在看信息的时候一直强忍着没笑出来。很快,她就把信息的答案告诉了我:“老板说了,他说,他真的不能容忍一个讲粗话的女朋友。”
我劈手拿过她的手机一看,业务经理果然没骗我。然后我转身摔门而去,那天武汉的太阳又大又毒。
妈的。一个在半小时前还和你啪啪啪地交往了差不多一年的男友,就因为你说了一句粗话说走就走了,并且走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不喜欢女朋友说脏话?那又是谁TMD在跟我啪啪啪的时候引导我说脏话的?我当时的感觉就是:我他妈的被狗日的给日了!
恋爱是件美好的事情,至少在获得记者的工作岗位之后,它成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在我心里更是不存在什么失败或者胜利。只有功利主义者才会用成败来评价爱情这种高尚的行为,而我显然不是这种人。
但是,这一次我高估了自己,更加高估了对方。
不过随之而来的麻烦则是我晚上不知道该去哪里混饭吃了。老爸老妈已经知道了我交男友的事情,现在他俩每天的话题都是关于我结婚的事宜。老爸觉得自己很英明,提前为我在离青山区不远的徐东片区准备了婚房。老妈则在发愁以后要看孩子怎么挤出时间来参加广场舞活动。
我一边庆幸还没有来得及把卡宴男介绍给我爸妈认识,一边开始热衷于各种同学聚会。后者能帮我解决晚饭的问题,更能让我迅速找到替补者不至于让我在老爸老妈面前丢脸。
那天的联谊会,陆翼就坐在我身边。
陆翼是和整个联谊会格格不入的存在:在一堆胖头大脸的范思哲、阿玛尼、杰尼亚西装的包围之中,他从头到脚一身运动装,身材挺拔,皮肤黧黑,健壮得像保镖。添酒的时候桌上有人称呼他陆总,他晃晃手里的车钥匙直接拒绝了。我在心里暗暗鄙夷了一下:这个年代,连一个司机兼保镖都能称总。
作为我们那个桌上唯一不喝酒的两个人,我们很快变得热络起来:每当上来一道新菜,他总是殷勤地帮我转到面前,说女士优先,快吃快吃。
我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低声跟他说:“你真狡猾。”
他忙里偷闲地告诉我:“在酒桌上要想不委屈自己的肚子,就一定对你身边的人热情一些。这叫假公济私。”
当酒桌上其他人开始满大厅乱窜忙于敬酒的时候,我俩已经吃饱喝足开始聊天了。
我说:“听你口音不是浙江的啊。”
陆翼说:“正宗山东人。”
“那怎么会来参加浙商联谊会?”
“碰巧了。我在楼下健身房锻炼,取车的时候正好碰到了会长,就被他给拖来了。我也想搞个这样的联谊会,一直说要向他取经。你呢?”
“我?我也是被会长拖来的。今天给他做一个人物采访,顺便过来看能不能找点有用的素材。”
“呀,记者啊,无冕之王。”
“什么无冕之王,就是个听人讲故事的职业。你真的是个大老板啊?我开始以为你是司机呢。”
“哈哈。其实我就是来蹭饭的。像我这种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的,巴不得天天有这样的饭局。”
好吧,我是不是能理解为陆翼是在向我暗示他现在单身呢?可是,他的年龄似乎不是良配,差不多三十六七的样子,假设再抛开健身的原因,四十岁也应该有了吧。
不过,关于年龄的问题在他当晚开车送我回家的路上我已经不再纠结了。坐在他的宾利上,我听他讲了一路的故事。车过天兴洲长江大桥的时候,他平淡地说了一句:“这桥里面的钢筋混凝土,有十分之一是我提供的。”然后又缀了一句:“其他三座长江大桥里也有。”不得不说,这样低调而自信的男人确实让人喜欢。
我热切地说:“当我下一期‘精英人物’的主人公吧。”
陆翼摇摇头:“坚决不当。”
“理由呢?”
“不想出风头当新闻人物。我的上游和下游都希望我低调。这个理由可以吧?”
“好吧。”我的回答自己都能听出有些委屈的味道。
“你不是喜欢听故事吗?我可以给你讲故事的。”
“说定了啊,不准骗我。”
“肯定给你讲。这些年我肚子里憋了好多有意思的故事。憋得太难受,还要谢谢你帮我减负。”
“那我现在就帮你减负,开始吧陆总。”
“姑娘,你到家了。下次给你讲。下次给你讲杨江平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