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练了十年的长跑。这项运动在关键时刻,救了他的命。
那把西瓜刀裹挟着风声劈头砍来时,他下意识地歪了一下脑袋。他正庆幸保住了脑袋,第二刀落在他的肩上。他用手一摸,昏黄的路灯下,血呈黑色。小武转身就跑,惊恐的路人纷纷闪开,他像一个石头投入了水里,水花四溅。耳旁风声呼啸,身后的脚步声乱了节奏。
小武跑过了三条街,终于甩掉了后面那个提刀追他的小贩。他像条夏天的狗,张着嘴,吐着舌头,累趴在了路边。肩上一阵剧痛,之前他以为是汗的东西,其实全是血。小武脱下衣服,缠住伤口,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马上给老子滚回来。”刘队在电话里咆哮。
小武赤裸着上身跑到那个出事的小巷口,那里已经水泄不通。警灯闪烁着,救护车呼啸而去。他拨开围观的人群,走到已经拉起的警戒线前,见刘队正在接受几个记者的采访。刘队招手,让小武过去。
“我们的人受伤了,”刘队指着小武,像是发现了救命稻草,“请他告诉你们,事情的真相。”
多台相机同时举起,对着小武的脸和伤口就是一阵狂拍。他在闪光灯中惊魂未定,录音笔和手机又伸到了他面前。
“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是怎么受的伤?”
“到底是谁先出的手?”
……
小武不知道该回答哪个问题。他觉得那些伸到他面前的录音设备像是匕首,逼着他交待问题。他下意识地想到了回避。只不过这一次,他跑得没那么快,甩下了那几个记者以后,他进了路边的一家小诊所。
医生是个中年人,有些肥胖,他坐在椅子上时,让人感觉是一堆肥肉。他看到小武进去,只是象征性地欠了欠身子。
“被人砍伤了。”小武在医生面前坐下,疼得咝咝抽气。
那医生若有所思,打量了他一会儿才慢腾腾地起身,拿了镊子、酒精、纱布等物品过来。他缝针的时候没给小武打麻药,理由是这样更有利于伤口愈合。小武听到针刺穿皮肤的声音,全身汗毛直竖。他在心里默数着针数:6针。缝合完毕,小武趴在医生面前的椅子上,疼痛令他耳鸣,像千百只蜜蜂在耳旁飞。那医生看了看小武,点了一支烟塞他嘴里。他问小武,“谁敢把你砍成这样?”小武苦笑着摇头。“不是一直都是只有你们打别人的吗?”那医生继续嘲讽。
小武抽了烟,沉默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把那件已经被砍破的血衣裳拿在手里,掏了两百块钱放在医生面前,一言不发地走了。可是,小武刚回到他住处的大门口,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刘队在电话里勃然大怒,开口就问候小武的父母。“你跑什么?害怕别人不知道你还能活蹦乱跳?”刘队高声训着小武,声音震得他耳膜生疼,“这件事,被你搞砸了。”刘队挂了电话,小武身上的疼痛全部化成了惊恐。其实,冲突发生的时候,小武正走在执法队的最后面。他看到前面打起来,完全是下意识地往前冲,结果就和那个拿着西瓜刀的小个子短兵相接了。
就在小武挨训的时候,他的邻居安娜挽着一个男人开门出来。两人尴尬地相视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这个昼伏夜出的女人,经常在晚上带不同的男人回来过夜。当安娜的叫声在夜色中荡漾开来,小武就只能戴着耳机听歌入眠。有几次,小武忍无可忍了,说,“晚上你能小声点不?”哪知安娜一本正经地说,“武哥,这事怎么能说忍就忍得住呢?”时间长了,小武也习惯了。只要听到过道里响起两个人的脚步声,隔壁的门一关,他便自觉地带上了耳机。
小武躺在床上,用半边身子侧躺着。他给女友苏晓月发短信,他已经有一个星期没见到她了。每当他下班回到这里,孤独得像匹野狼,手机便是他和外界唯一的联系工具。这手机是他站在青年路边,帮人做了一个月的饮料促销挣来的,它最大的功能就是能聊QQ。当苹果手机都已成为街机,小武还在用着这台山寨机,它最大的功劳,是帮他泡到了苏晓月。
“你是干什么的?”半年前的一个晚上,苏晓月在QQ上这样问小武。小武非常反感这样乏味的问题,让人感觉是在查户口。
“穿制服的。”他在黑暗中笑了起来。
然而,苏晓月却当真了。她告诉小武,她崇拜警察,从小的梦想是当警察,可她初中都没毕业。然后又梦想嫁警察,但一直没有机会认识警察。苏晓月像个小学生一样好奇,问了很多关于警察的事。小武想反正她也不懂,就随便乱回答一气。
一个星期以后,小武去火车站附近买了一套假警服穿着去见苏晓月。苏晓月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苹果,“你真的是?”小武淡淡一笑,是的,呵呵。
两人一见如故,吃了饭后去看电影,电影刚打出字幕,苏晓月就将胸往小武的身上蹭,小武顺便将手伸进了她的胸罩里。她的胸小小的,尖尖的,像梨。那天晚上,小武速战速决,把苏晓月带进一家快捷酒店,花八十元钱开了三个小时的钟点房。苏晓月温顺得像只小猫,任由他摆布。
苏晓月在一个卖场里做导购,工资不固定,她和同事合租着一间房。小武说自己住在单位宿舍里,不方便带她去。于是,两人此后的约会,基本上都是在酒店里完成的。尽管这样,苏晓月还是越来越黏人,恨不得每天都要跟小武约会。小武的钱包吃不消,便说自己要出差,去抓犯人。小武“出差”的时候,苏晓月就每天给他打电话,可他有时候故意不接,而是发一条短信给她,“嘘,不方便。”每当他发出这句,苏晓月就安静了。
小武躺在床上等苏晓月回短信的时候,脑海里又开始回放小巷子里发生的事。他紧紧闭着眼睛,眼前却一直是那一连串可怕的闪光灯,耳边还回响刘队的训斥,他心里明白,明天这顿臭骂是躲不掉了。
可是,比挨骂更头疼的是事情是,苏晓月给小武回了一条长长的短信,说她父亲进城了,本来是想去建筑队打工,但她觉得太辛苦。她建议他在城里摆个水果摊,可以从老家收购核桃、板栗之类的干果来城里卖。这个提议得到了她父亲的赞同,他已经准备好了三轮车,并且选好了摆摊的地点。苏晓月的意思是,让小武利用警察的职务之便,去找城管大队的人,希望能够放他父亲一马。
小武看罢短信,忍不住摇头苦笑。隔壁的安娜,又带人回来了。床头撞击着墙,发出沉闷的响声,小武自觉地戴上了耳机,把音量开到最大,闭着眼睛,用被子紧紧裹住了头。苏晓月又发了一条短信来,问他为什么不说话?小武鼓足了勇气,回复说,我尽量去办。苏晓月的开心透过短信传来,“你要好好表现,我想早点和你结婚。”结婚?结束还差不多。他一面敷衍着她,一面想工作上的事,脑袋里一团浆糊。肩膀疼得厉害,他起来吃了一次药,打开门,站到窗外的水池边去撒尿。他故意不开水龙头掩饰,故意让隔壁的安娜听到他撒尿的声音。他依稀听到安娜的房里传出咯咯咯的笑声,心里有点忌妒。
婊子!他悄悄骂了出来,打了个冷颤,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