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晓蓉来到我办公室,挤眉弄眼:听说他俩在一起了!我装糊涂:他俩?哪个他俩嘛?你就装吧。桑晓蓉转身而去。
我当然知道她指的是谁,只是没想到,咱们所里如今成了多事的春秋。第一眼看到王菲菲时,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引出那么多事儿,让两个男人,战国般你死我活。
论起容貌,已经逃离了的曲梅和王菲菲可算是各擅胜场。曲梅窈窕,她丰满。曲梅标准的瓜子脸,她圆形的脸蛋,那面部的肤色,可是腮凝新荔;那面部的神情,是丹唇未启妖媚生的。也就是说,王菲菲的出现,让我们单位又来了个美女。
我们单位是人文科学院所属的一个研究所,研究文化艺术。所长黎鹏飞,副所长曾先立,办公室主任梁栋,是男性,还有副研究员桑晓蓉和我这个主管业务的副所长,以及逃离了的曲梅,是女性。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其实,三个男人,又何尝不会同样演出一台戏?
曲梅来找我哭诉的时候,老所长还没退休,黎鹏飞还没进入我们研究所接替所长位子。
曲梅眼圈红红的,问我她该怎么办。
我问什么怎么办?
问曲梅这句话时,可不是明知故问,而是一头雾水。
那天,在我的办公室,曲梅穿着一件上部紧身下部散开的连衣裙,显得高贵浪漫。说到伤心处,在她抽搐的时候,高耸的胸部有节奏地晃动着,别说男人了,就是我这个女人,见了也觉着她是娇花照水、与众不同的美人儿。
曲梅回答:老姐,你说我冤不冤啊?
曲梅喜欢叫我老姐,而不是丁所长。一来显得亲切,二来说明我们的关系很铁。别人呢,见了面总会叫我丁所长,中国特色的叫法了,去掉副字,让人听了爽心。
怎么啦?我用纸杯泡了竹叶青,递给曲梅。曲梅接过,并不喝,用力放到我的办公桌上,弄得水花四溅,茶水有一半洒到了桌面上。我一边抽取纸巾擦拭着桌面,一边笑道,看来怨气不小啊。
可不是嘛。你看看吧。
曲梅从挎包取出一叠信封,扔到我面前。我犹豫着:合适吗,我看?她不耐烦地说,你不看,咋知道我的冤情!
抽出一封,看后很惊讶,抬头呆视着曲梅,一时竟无话可说。没想到曾先立会对曲梅生出这婚外情,赤裸裸地写情书表达。半晌,才不知所措调侃了一句:呵呵,咱们所里终于有办公室恋情了,谁叫你长得这么美呢?
曲梅不满道,你还笑!人家可是想了好久,才来找你救急的。你好歹也是个领导,让你做个见证,是我追他,还是他追我。
我有些回不过神来,喃喃道,这曾先立也是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们都是有家室的人,他就不怕惹得一身臊!
曲梅哼了一声:都啥年代了,窝边草,吃起来不费劲呢。自个儿拿起信来,又抽出一封:你看看,肉麻不肉麻。
呀……坏丫头,你把人家折磨成啥样了?欲火中烧,情不自禁啊。
曲梅不理会我的打趣,把剩下的信塞向我:还有呢,你都看看。我不接,推回给她:你饶了我吧,别人是给你写情书,让我眼馋,洗我眼球呐?不看,不看。曲梅却坚持着:你必须看,不是作为我的老姐,而是领导。
不得已,粗粗浏览一遍。有意思的是,对曲梅的称呼,总在变化中:红粉红袖红香,佳人丽人玉人,弄玉惊鸿飞琼,海棠婵娟仙子,娇娘萧娘谢娘……把中国古代对美女的称谓,倾其所知用在了曲梅身上。我打量着那些信封,封套上只有内详二字,钢笔写的,一看就是曾先立的字迹。我问,梅子,你是怎么收到这些情书的?桑晓蓉知道吗?我的潜意识里,出现曾先立蹑手蹑脚从门下缝隙塞情书的情景。曲梅用一双委屈的眼睛望着我,不明白我所言何意:那个大嘴巴?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我第一个告诉的,是老姐你呀。
但是……我有些迷糊:你同桑晓蓉一个办公室,他就这么内详着把信塞进你们房间,不怕桑晓蓉捡到这些信呀?
曲梅伸出右手食指戳了一下我的脑门:你傻呀,老姐。就这点想象力?他若这样传递情书,那不自投罗网了!这些情书落到桑晓蓉手上,咱们这个所里,还会风平浪静?早就传到院里,沸沸扬扬了。曾先立的智商会这么低?如果他智商这么低,还敢窥视老所长的位子?
曲梅的模样,让我想起戏剧舞台上花旦的表演,有些夸张,全没了这个时刻本该是一个青衣凄苦涟的形象,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来找我,是关心曾先立能不能当所长,还是他对你的表白?
你都看了,老姐,有这些信为证,你说,是他骚扰我,还是我去引诱他?气愤起来:我一封也没回,他还是不善罢干休,变着法儿把信递到我手上。花园里,办公室,楼道上,甚至厕所前,只要有机会,没别人,就做贼似的,把信硬塞给我。我能怎么办?不接信,拂袖而去?有一次,刚从卫生间出来,就把我堵在了女厕门口,问我为啥不给他回音,还要折磨他到何时。是他折磨我,还是我折磨他?结果桑晓蓉出来了,他一看到桑晓蓉,就装得一本正经的:曲梅,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要同你说说你课题报告的事。你说恶心不恶心!人前人模人样的,人后却……怕别人知道他的心思,这我理解。可你知道吗,昨天他来找我,说他老婆知道我们的事了,跟他大吵大闹,说不给她个说法,就要把这事闹到院里去。这节骨眼上……
这么说你俩还真有事了?我打断了曲梅的话:被他老婆抓住证据了?
他一厢情愿,关我啥事?我若是要搞婚外恋,也不会兔子吃那窝边草的。但凭啥要我来承担?
曲梅告诉我,曾先立给她写的这些情书,一式两份,一份送她,一份留自己。结果他老婆前两天发现了情书,跟他闹开了,说要找院领导解决问题。曾先立怕这一闹,他就难上老所长空缺的位子了,便想出一招,让她写一份保证,一来证明是她先招惹他,二来保证她不会再招惹他,这样他老婆就不会闹下去,事情便解决了。等他当上所长,会报答她的。
凭啥?老姐,你说凭啥?曲梅哭了起来:我又没跟他偷过情,上过床,更没回过他一封书信,他发骚关我啥事?现在却要我来承担!他还是男人吗?怎能这样对待我!
我也觉得有点过了,没想到曾先立这般表现。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安抚曲梅。
曲梅泪汪汪的,让我给她拿主意。我说,关键是你想咋办。如果不想事情闹大,闹得众人皆知,那就智取,悄悄把事情按平嘛!
曲梅一根筋钻在牛角里:悄悄按平?老姐,你这么说,就像我跟他真有一腿似的。我还要咋个说,你才相信我是清白的?我笑了:我当然相信你是清白的。不过,你这清白呀,也不是那么经得起推敲的。你看,这么些情书落在了他老婆手上,当初他给你第一封情书时,你就表明态度,坚决回绝,他还会发了疯地写下去?坏丫头,说,是不是很享受曾副所长对你的表白呢?曲梅诧异地面向我,沉默着,脸红了起来。所以啊,这回是我伸出食指点曲梅的脑门了:你看,连我都觉着你难逃干系,就像那常言说的一个巴掌拍不响嘛,你还指望传出去,传到院里,没你的事儿?女人是祸水,尤其漂亮的女人,在别人的眼里,更祸水了,这传统的糟粕,让你有理说不清,不想惹得一身臊,私了吧。
你让我给他写保证书?曲梅气得瞪大了眼睛:绝不!就让他老婆闹好了,他老婆有胆量闹到院里,我也不在乎什么祸水了。看我们哪个输得惨!我顶多背个祸水的名罢了,倒是他,还能当所长吗?这节骨眼上,看我们谁怕谁!要是他当不了所长……曲梅停了下来,用一种恍然大悟的眼神注视着我:原来这样啊,你把我当枪使,出此下策,是想自己上位,当那所长了?
你脑残啊?不识好人心。我无可奈何地打量着曲梅,觉得这么一个漂亮的美人儿,真是没有脑子,没心没肺的,到底很单纯。我气恼道,要是我想当所长,还会叫你私了,巴不得让他老婆闹到院里呢。我是说,最好私下里把事情解决了。
不写保证书,怎么解决?曲梅眼珠子转了转,兴奋起来,用手抓住我的胳膊,与她三十多岁的年龄一点不相称:你有主意了,老姐,你一定有摆平的办法了。有些撒娇地晃动着我的胳膊,说嘛,快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现在想来,曲梅那会儿的动作和神情,简直与《欢乐颂》中的曲筱绡如出一辙。可曲筱绡是鬼机灵的女妖精,曲梅呢,可惜了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了,曾先立才会如此嚣张,让她担责堵枪眼。
真不想这个浑水。说实话,如果按曲梅说的,我想当这所长,那么让曾先立的老婆闹到院里,这倒是一个机会了。但我知道自己当不了这所长,就是曾先立的情书大白于天下了,这所长的位置也轮不到我。曾先立就不同了,在副所长位置上的时间比我长,他的研究成果和学历,都无话可说。再说,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如果这次他不能上位,那么,以后更没机会了。看着曲梅那求救的眼睛,我想,还是成全他吧,也为了这没脑子的漂亮女友,都该如此。
我说,这样吧,我去找他老婆,把这中间的利害关系都说与她听,是想让她丈夫当上所长,还是让她丈夫名誉扫地,夫妻二人反目成仇,由她选择吧。这话从我这个旁观者、与她丈夫同级的副所长嘴里说出,她不会不认真掂量的。
曲梅听了,这才松了口气。
没想到,曾先立的老婆,真还不是吃素的。她同意不把事情闹到院里,但提出一个条件,曲梅必须调离研究所。我说,这个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曲梅不是同你丈夫没事嘛,这我可以担保啊。她却说,现在没事,不能保证今后就没事。就你们那样的办公环境,多私密啊,孤男寡女的,门一关,谁知道他们在里面做啥呢?你要保证不出事,就得给他们制造不出事的机会,让这个妖精走开,隔离他们,这才是真正的为他们好。
结果,曲梅还真走了,她丈夫在澳大利亚一所大学执教,本不想去澳国的她,最后选择了定居澳国。行前,她伤心地对我说,不想在研究所这个是非之地再待下去,不想再看到曾先立这个花花肠子的软蛋了。曲梅是在新所长黎鹏飞上任后离开研究所的。也就是说,虽然曾先立的老婆选择了隐忍,没有把事情闹到院里,他还是没能当上所长。没能当上所长,曲梅又走了,这对曾先立的打击有多大,可想而知。不知是心灰意冷,还是回击院里的这个安排,曾先立在黎鹏飞上任不久,与他大吵一架,甩手而去,难得来所里上班了。现在想来,曾先立对我也一定是恼怒的。我成了知晓他秘密的一个人。这,或许是他不来上班的又一原因吧。
这些,都是五年前的事了,五年后,当王菲菲出现在我们所里时,已经是微信大行其道的自媒体年头了。
王菲菲的出现,让我们这个死气沉沉的研究所一下热闹起来,我说热闹,是院里的一些人,尤其男人,时不时地会来到我们所,探头伸脑的,找梁栋说事。还有,原本梁栋是将王菲菲安排在他对面坐的,可半年之后,梁栋却把王菲菲调到了曾先立的办公室。
桑晓蓉来找我,一脸的神秘莫测:你都看见了吧,咱们这个研究所,恐怕又会有故事了。我抬头看着桑晓蓉:会有啥事?桑晓蓉一笑:走了一个妖姬,来了一个狐狸精。没听《诗经·卫风》的《有狐》篇曰,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这孤男寡女的,一个办公室,这一回不出事才怪呢?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别胡说八道了,咱们的曾副所长压根就不来上班嘛。你到底在研究《诗经》还是八卦?桑晓蓉却意味深长地回答,你就等着瞧吧。
桑晓蓉走后,细思,觉着此事是有些不妥,便找到梁栋:梁主任,你怎么把王菲菲安排到副所长的办公室去了?曾副所长知道这事吗?梁栋一脸的苦相:哪是我安排的,是黎所长要我这么做的。说王菲菲嫌我这里人来人往的,吵着她了。她要考博,需要安静的环境复习功课。丁所长,你看嘛,我们哪里还有单间办公室呢?反正曾所长又不来上班,我就这么临时调整了。要是曾所长哪天来了,我向他解释解释,临时的嘛。我有些不解:奇葩了,这王菲菲是来我们所实习的,还是来找地方复习的?梁栋道,谁说不是呢,你说得对嘛。我说,既然如此,你咋还把她招来呢?梁栋一脸的无奈:哪里是我招的嘛?是黎所长带她来找我的,说让她到所里上班,还让我跟王菲菲签了个一年的招聘合同呢,盖了办公室的章子的。我大吃一惊:什么,招聘合同?你是说,王菲菲不是来实习的,是来所里上班的?
来研究所实习的学生,大多两三个月,不像招聘来的小张小王,享受国家规定的薪金待遇,所里不过给实习生一点补贴罢了。
你才知道呀。梁栋赔笑道,我还以为,这事黎所长给你说了呢。
听梁栋这么一说,真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好歹也是个副所长嘛,却对招聘王菲菲的事一无所知。所里要招聘人,比如小张小王,来的时候,黎鹏飞都事先与我通过气的。我没好气道,这王菲菲啥来头,让黎所长言听计从,她要单间,就给她单间。我说梁主任,你们招聘的是一个来所里工作的人手,还是一尊供着的菩萨?梁栋道,还真是一尊菩萨了。你不知道,黎所长也是不得已嘛,听说她舅舅是一个副部长,就主管咱们院的工作,这来头,你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