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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难在情上

世上什么事最难?你也许可以说出百个千个。但有位人称“中国老水利”的部长却对我说:中国的水利移民是最难最难的。我知道这位游击队大队长出身的老部长曾从事过30余年的中国水库移民安置工作。听人说,常挂在他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千难万难,难不过移民工作”。我开始不信,但到了三峡,到了移民第一线之后,我才真正明白了这位老部长的话,也明白了为什么有诸多外国专家将三峡移民工作称为“世界级难题”。

然而在深入三峡库区采访后,我对这个“世界级难题”有了另一种更深的认识:国际界人士之所以将百万三峡移民比作是“世界级难题”,更多的是从移民的数量,以及可能带来的种种社会问题。即使如此,这“难题”要冠上“世界级”的也足够分量。但有一点,无论是外国的专家还是政要,他们绝对不会理解和懂得中国的三峡移民还有许多远比他们想像的难题多得多的问题。那是中国百姓特有的民情民风,而且不少过去一直还是被颂扬的美德呢!如对故土的爱恋,对土地的依赖,讲究亲情,注重家庭……然而所有这些却给移民带来了更大的困难,这样的国情只有中国人自己知道……

有一首歌中这么说,谁不说俺家乡好。确实,我们中国人是个特别看重“家”的民族,而且尤其注重尊孝“祖上”,怀恋故土。即使是个功成名就的伟人,也会非常看重“叶落归根”。更何况普通人家,庶民百姓。

无论是三峡移民,还是其他移民,只要是个移民,第一面临的就是必须告别故土,告别原有的家园。而这恰恰是中国百姓最为看重和忌讳的,他们甚至可以不惜生命的代价为保卫、固守家园和故土而奋斗。

三峡移民工作首先遇到的就是劝说移民们离开自己的家园和故土。不知峡区内情况的人,有个普遍的认识,三峡地区穷,让百姓搬迁不会是难题。其实情况恰恰相反,几乎所有属于三峡库区的移民原先居住的地方都是当地比较好的地方。三峡水库与其它水库不一样的地方是:它是以江建库,即以长江本身的基础,在宜昌三斗坪处建高坝后,利用宜昌至重庆间的630多公里的江段进行蓄水,使长江在这一段形成一个巨大的高水位库区,实现“下可发电防洪,上可航行泄洪”之目的。库区的移民,便是在这江段蓄水后所造成的淹没区内居住着的人们。

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有沿江河栖息繁衍和以水促富饶的传统,中国民族的灿烂文化和辉煌历史几乎都是因为遵循了这一定律才有的今天。这是因为近贴江河的地方都是些好滩好地,能植能耕,而且总会使人畜两旺,俗话说有水则灵便是此理。三峡一带更不用说了,当年衣不蔽体,四面受敌的巴人之所以安身峡江两岸,就因为这儿除了能守能攻之外,还有到处都是临江富饶之地。诸葛亮劝说刘备定国此地也更多地是从这样独特的地域优势考虑。

三峡大坝建起,沿江被淹之地几乎无一不是那些过去临江的最好地段和最肥沃的滩地与坝子。移民们首先遇到的就是不舍的故土情感。

在三峡工程建设初期,国家实行的移民政策基本上是“就地后靠”,即最终从175米的蓄水线以下居住地,往后退移,搬到更高的坡岸和山丘上。后坡岸和后山丘都是些什么地方呀?高,自然不用说,在那儿几乎找不到坡度25度以下的地方。关键是这些地方不是荒就是秃,哪是人呆的地方嘛!

移民们无法接受与过去那些“不耕也能自然熟”的家园告别的现实。

但,搬是不可更改的。难题于是出现了——

老郑今年不到50岁,论“官”职也是全库区最低的一级,可他的名气在三峡库区甚至不比重庆市市长的影响小。因为大伙儿都知道老郑现在是“省长”。

我在北京采访出发前就知道他是“省长”,见到他后第一句话就笑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郑憨憨一笑:“因为我的名字里有个‘省’字,在做村里移民工作时我们最早,属于提前搬迁,所以村民们说我操的是省长的心,日久天长,大伙儿干脆叫我‘省长’了。开始有些嘲讽的味道,后来乡亲们从提前搬迁中尝到了甜头,大伙再叫我‘省长’时,更多的是一种亲切和希望……”

后来我知道郑“省长”确实与众不同,他真有些省长的非凡气度和真知灼见。

老郑所在的洋河村处在一块草肥羊壮的坝子上,三峡水库蓄水后得淹掉大半个村子的好地。乡亲们感情上实在难以接受。为了让乡亲们能日后过上好日子,老郑跑遍了村头村尾,左看右看,最后看中了村头的一大片坟地。

那坟地地处淹没线之上,“风水”不错,一旦三峡水库建成后此地依山傍水,会有别样光景。老郑把村上的干部和村民代表叫到一起,商量着平坟地建新村的想法。

村里的干部群众都是三峡移民,大伙对“就地后靠”不离开故土当然很高兴,但对老郑提出的移坟建房有些想法,主要是动坟谁都不想干。

果不其然决定一下来,村民们就闹了起来:“建三峡工程是国家的大事,我们支持,也甘当移民。可不能失了家园还要掘老祖宗的坟啊!”

有人甚至扬言说谁敢动他们祖上的坟,就先砸了他的脑壳!这话显然是对着村支书老郑说的。

有人则放言说搬坟盖房这事成不了,因为村上的人都知道他老郑家兄弟姐妹都是些孝子孝女。大伙一听明白了:老郑家先世的父母的坟也都在那片坟地上,虽然老郑“积极”,可他还有六个姐妹兄弟就未必像他一样“连老祖宗都不要了呀”!

全村的移民们暗暗瞅着老郑自家的这一关能不能过哩!

“来,我在这里向兄弟姐妹们先敬一杯:希望你们多支持我的工作,也让养育我们的父母能有个更好的地方安息……”一日,老郑让儿子将自己的6个兄弟姐妹叫到家,然后备了桌酒席。他开门见山举杯说道。

“哥,你当村干部这么多年啥事我们都依着你,这你心里特清楚。三峡移民我们也不难为政府,但搬坟的事我们没法同意。你不是不知道,咱们的父母才过世几年,两位老人家入土后的魂灵还没安顿下来,你要动他们的土,我们不答应。”最小的俩弟妹首先站起来反对,于是一桌热腾腾的饭菜谁也没动一下筷子。

当大哥的老郑找不到一句管用的话可以对兄弟姐妹们说的。老郑那只端起酒杯的手颤动了半天,最后还是放下了。他知道兄弟姐妹们对亡父亡母的感情,所以最后只得失泪下跪在兄弟姐妹们面前:“……好兄弟好姐妹们,我的心情跟你们一样,可你们想想,三峡水库马上就要建成,父母的坟地是早晚要搬迁的,总不能以后让老人家的祖坟泡在水里呀!那才叫真正的不孝。再说,坟地不搬,大伙就不能重新安个好家,亡父亡母真有灵知道的话也不会安宁的是不是?你们看在大哥我的面上,我一定挑块更好的风水宝地让我们的父母,让全村的祖先们安息,啊,我当哥的就求你们这一回了!”

老郑一边抹泪一边向兄弟姐妹们磕头……

兄弟姐妹们说啥好呢?一个个抱头痛哭了一场。但他们无法亲自动手去给自己的父母刨坟。于是老郑只好请了几个外地民工,一镐一锹地将父母的坟墓掘开,然后再搬迁到一块新坟地。

这一幕乡亲们全都看在眼里。后来老郑动员大伙搬坟时,多数人配合得非常好。可也有人家死活不干,甚至只要见老郑上门就张口大骂,说你们当干部的让我们搬家挪窝已经够损的了,还要掘墓挖祖坟,天地不容!

无奈老郑只好苦口婆心地一次次做工作。别人骂,他默默听着;别人骂渴了,他端上一碗水。别人骂累了,他再跟人家掏心窝子说话,直说得人家不得不点头称是。

那就搬吧?

搬可以答应你,但支书我们有一个要求:不管怎么说,让埋在地里的人再挪动迁移,是不孝的事。你支书得为我们祖上的人披麻戴孝,否则我们就不搬!

老郑闷了一口气,知道只有这样了。为了三峡工程,为了完成百万移民,我老郑就当全村那些先亡的老祖宗们的孝子吧!

于是村上每起一口棺材,老郑就按照当地的风俗,全身上下穿孝披麻,一路护送灵柩到新的安葬地入土。然后双腿跪下,磕上三个响头……全村34座坟墓,老郑他一一都这样做了。

但当老郑要动手搬第35座坟墓时,墓主的后代却怎么说也不干了,并且出来一大家族的人阻挡。“姓郑的,你有能耐在别人家的祖坟上动土我不管,可要想掘我家的祖坟,你姓郑的就是从我胯裆下钻过,老子也不会让你动一铲土!”

已经当了二十多天“孝子”的老郑哭笑不得,说:“全村的人要住新房,现在就等平整你们这个坟穴了。这么着,我老郑为了全村移民给你们求情作揖,给你们祖上当回孙子总成了吧?”

峡江有个风俗,当孝子的是披麻戴孝,当贤孙的可得跪地走火盆哩!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就是让全家人都出来当老子的孝子贤孙也不成!”人家把话说到绝处。

面对一个70多人的大家庭,无奈的老郑不得不暂时放下铁锹。将刚刚扮演孝子的那张哭丧的脸又变成笑脸,他将这个家庭的几位长辈和主事的人都请到自己家里,丰丰盛盛地备了两桌酒席。可人家根本不理那一套,吃也吃了,吃完抹抹嘴照样不让迁坟。老郑欲哭无泪,左思右想,没个结果。一日听人说这个家族中有个人在县城公安局工作,老郑便连夜赶到县城,给这同志讲移民道理。人家是党员干部,到底觉悟不一样。“郑书记,你甭多说。三峡移民道理我知道,走,今晚我就跟你回村上做家族亲叔老伯们工作!”

在这位同志的帮助下,这个家族的人终于同意迁坟。但在挖坟时又出现了一个奇怪现象:那座百年老坟是用石灰砌的,坟上长着一棵狗叶树,树根顺着石缝往下长时,正好覆盖了半个坟穴。待掩土扒开后,家族的人一看这“奇观”,又大嚷起来,硬说这是他们家族千年不衰的“风水”,谁都不能动!而且说谁动了这“风水”,必会“天诛地灭”。几十个人无论如何再不让老郑他们扒坟土了。

老郑急得无计可施,“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两眼泪汪汪地乞求道:“大伯大叔婶婶嫂嫂们,如果这树根须真是你们家‘风水’的话,动了它要真出事,我老郑愿拿全家人的性命给你们作抵押!”

村支书老郑的这一跪,真把这个家族里那些尚有点唯物主义思想的人打动了,他们相互做起工作来:算了算了,“省长”铁心帮大伙平地建新村也是为大家好,相信老祖宗看在这份上也会原谅我们的。

当这口百年棺材费力地从墓穴中被人挖出并抬起时,满身穿孝披麻的老郑仍一丝不苟地跪在那儿……好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风水”仍旧让这个家族的人也原谅了老郑。

那天,老郑迁完最后这穴墓,回到家时已经深夜。当已经饿得肚子咕咕直叫的他轻轻推开有十几天没有回来的家门后,顾不得拉灯就直扑小厨房,掀开锅盖,伸手抓起里面的东西就“哗哒哗哒”地吃了个透饱。完后,他怕吵醒妻子和孩子,便缩手缩脚钻进被窝躺下。可不足一小时,便觉得肚子不对劲,后来越发“咕咕”作响,胃中不时泛出酸水……

“爸,你啥时回来的呀?干啥子翻来覆去?肚疼?”女儿被吵醒了,倚在床头问。

“那锅里是啥子东西?我吃了就……就疼……哎哟——!”老郑实在忍不住地在床上打滚起来。

女儿一听,大叫一声后便“呜呜”地哭了起来:“爸,那是馊了几天的剩菜剩饭,是准备喂猪的呀!你吃它干啥子嘛?呜呜……”

老郑不由自嘲地苦笑道:“傻闺女,哭啥子?是爸给村上搬坟饿馋了才吃错的呗!”

女儿哭得更凶了:“爸,你就不能心疼自己一点嘛?我难过死了。呜呜……”

乡亲们就在老郑的这般虔诚和真情下,心理得到了平衡,搬迁和建新村的工作因此顺利开展起来。

经过一个秋冬,整整齐齐的移民新村矗立在高高的山坡上,就像外国电影里经常看到的城堡一样漂亮。这时候的村民又有新的意见了:郑书记你不能偏心眼,我们过去住的老宅基风水好,现在也不能比别人差嘛!

难题又出给“省长”。

老郑在村里工作了几十年,太了解农民们的那点心思。他灵机一动,说:明天大伙都到村委会开会。

第二天村民们都来见他。

只见老郑双手叉在腰际,高声说道:“为了公平、公正分配移民新村的房子和宅基地,我已经提前将新房子编成号。大家知道,绝对的让我老郑要按照过去大伙住的房子和宅基好坏来分配,肯定没法子分了。别说我这个假省长,就是真省长来了我想他也没有这本事。因为我们三峡移民不可能将过去大伙住的老宅基一模一样地搬迁过来。但有一点大伙比我看得明白,现在我们盖的移民新村要比过去大家住的房子好,而且又有自来水,宅前宅后又有能通车的宽敞的道路。所以我们只能捂住心口凭良心做事,求得大伙心服口服。啥子办法呢?我老郑只有土办法一个:抓阄。有人说抓阄虽然是硬碰硬,但希望运气多一些。那好,我事先已经想好了:这回我们不是一次抓阄定乾坤,而是两次抓阄,即先抓一次阄是确定正式抓阄的序号。第二次抓阄才是按先前抓出的序号进行房号宅基地的正式确定。大伙看这样行不行?”

“哈哈,‘省长’,你想得挺周到的,信你的,抓吧!”

“对,抓吧。”

老郑会意地笑了,说:“好,抓阄的方法大伙没意见了。不过,为了保证大伙对抓阄过程的放心,因此我想这么做,大家看行不行啊——”只见老郑先拿出一双筷子和一个只留下一个小孔的铁盒子。

“省长”耍魔术了!乡亲们好奇地围上前去观看。

“看明白啥意思吗?”老郑逗大家乐。

“嘻嘻,不明白。”众人摇头。

于是老郑一本正经道:“用手伸进盒里抓阄,容易让人感觉是不是会作假,筷子抓阄可是假不了的呀!不信谁试试!”

可不,筷子抓阄,绝对的一是一!

一件本来难上加难的事,经老郑这么扳上来扳下去一番,乡亲们怀着高高兴兴的心情,自觉自愿地选定了自己的新宅基。且每户门口都建立了一块非常醒目而永久性的三峡移民标志石板,上面写出:某某某,响应国家号召,光荣当上三峡移民,于某某年搬迁到新村。现为几号房,共几口人。原淹房面积多少米,淹房补贴多少元,迁建面积多少米。砖瓦结构,开支多少钱等等字样。

洋河的村民们不仅家家户户有这样一块光荣的“三峡移民”石匾,而且他们在郑昌省的领导下,利用提前搬迁几年的时间,在别人仍在为苦别故土挥泪时,便已经重新走上了致富之路。

洋河村的移民虽然比别人提前建立了对新家园的感情,但他们在告别故土时的那份情感同样难舍难分,只因为他们比别人幸运的是有位好“省长”。

在库区,有位移民干部告诉我这样一件事:他们那儿有两户人家本应第一批外迁就要走的,可到了2002年7月份第三批外迁时,他们还没有同镇政府签订“外迁协议”,急得干部们不知如何是好。定下移民名额,就像军令一般,到时必须人走户销。完不成任务,干部要下岗是小事,接收地见不到人那儿房子盖好了地划出来了,该花的钱都花出去了,咋办?一个人一户人这么拖着不搬,后面仿效起来不误大事吗?

干部急得直骂娘,可人家就是不理不睬。你骂呀,我当作没听见。真要我听到了,我更不走了。移民们心里这么说。干部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去做工作。吃住在那儿,不分日夜地跟主人磨啊磨,直到你松口同意走为止。

我听说后,很想看看这两户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就到了那两户移民家。

两户移民知我是北京来的,不是移民干部,他们也就没有了抵触情绪,便跟我掏心窝地说出了为什么拖至今日的原由:

原来这两家是一对老姐妹,她们都是解放初期从另一个村一起嫁到这个沿江的坝子村的。老姐妹俩虽不是亲生姐妹,却情如手足。二老现在都是七十五六岁的人了,走路颤颤巍巍的,可据村上的人讲,她们年轻时可是村上远近闻名的“铁姑娘”。50年代大跃进的时候,她们跟着男人开山造田,甚至还到过县城里参加过劳动比赛得过奖状呢!她们的孩子都是那个时候生的,巧得很,都是一男一女。张家的儿子取名福,李家的儿子取名桂,隐含着俩姐妹期待后代“富贵”的。三峡库区原本是个经济落后地区,60年代初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村上的男人出江搞运输养家,这二姐妹的丈夫有一次同船出江,在回来的路上,触礁翻船在瞿塘峡险滩,连尸骨都未见。失去夫君的二姐妹从此更加相依为命,有米同煮,有奶同喂给相互的儿女。后来儿女长大了,女儿都出嫁外乡,留下儿子们也开始成家立业。儿孙们各忙各的,老姐妹俩渐渐似乎成了生活中多余的人。三峡移民开始后,干部们动员外迁。当家作主的儿子们带着媳妇一户到江苏一户到广东看中了各自的地方。回来后又跟各自的老母亲说这事,打这以后这对老姐妹就开始跟儿子儿媳妇较劲:她们说啥也不同意走。

这两家中的福儿是个孝子,老娘说不走他就没辙了。桂儿因为从小没爹后干什么都听母亲的主张,这老母亲不同意走,他也瞎了眼。就这么着干部来做工作十次百次还是做不通。定好了到广东的福儿知道问题出在母亲不愿与邻居的老婶就此一别,便暗里做媳妇的工作,说我们干脆依着母亲,同桂儿他们家一起上江苏算了。偏偏福儿不仅是个孝子,还是个“妻管炎”。婆娘眼睛一瞪:不是已经上广东把房子都定好了吗?为啥子又动歪念了?你娘要不了几年就入土了,我们和孩子的日子可是长着呢!

要想依你娘,那你跟她一起住我们不管!

嘘,这是啥子事嘛!福儿再不敢多言了,顺其自然吧。

就这么着,移民的事又一拖一两个月没结果。哪知桂儿的老母亲突然一场病来,几经折腾也没有抢回命。老妹子的不幸去世,令福儿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这么着,有移民干部来动员福儿一家快办销户手续时,福儿的母亲干脆说自己不走了。

“老妹子走了,我孤单单地跟你们迁到老远的地方有啥子意思?不是三峡水库要到2009年才放满水嘛!你们就让我在这儿再呆上几年,死了也好陪陪老妹子嘛!啊,娘只有这个要求了,你们跟干部们说说行不?”福儿的老母亲流着泪恳求儿子,说完就摸黑上了老妹子的坟头趴在那儿一直哭到天亮。老人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只说着一句话,“老姐姐我呀,就是舍不得你啊!舍不得你孤单单地一个人躺在冰冷的荒山野岭里呀……”

这样的邻居亲情使一部分人特别是上了年岁的人不愿迁移他乡。我还听说过另外一对老爷子的事。

1999年有一户老人因为儿子在城里工作,所以按照移民条例他们可以“投亲靠友”。上儿子家后不到半年,老伴因病死了,剩下的老爷子怎么也过不习惯。因为城里人住的都是楼房,各家各户互不来往。平时家里人都上班去了,就剩下老爷子一人在家,他又不爱看电视,整天便像关在笼子里似的。想跟邻居说说话,人家见了他这个“乡巴佬”,躲还躲不过来。老爷子没过上一年,就说啥也要回乡下的老家住。

“爸,咱老家那块地方是淹没区,早晚得搬,你不到城里来跟我们一起住还能跟谁在一起嘛?”当副局长的儿子很有道理地劝说父亲。哪知老爷子朝他一瞪眼,背起包袱便出了门,屁股后面扔下一句话:“老子跟邻居他们上安徽也不想在你那个城里享清福。”

据说后来这位老爷子一直在乡下住到2002年8月底,最后他还是跟了一户邻居上了安徽。那儿的条件比起城市的儿子家显然差不少,可老爷子愿意呀!他现在住的地方跟过去农村的老家一样,白天种地,晚上能跟一起搬迁到那儿的同村老哥们搓麻将唠闲嗑。儿子曾经专程到过安徽移民点接老人回城,但老爷子就是不干。过惯了农村那种邻里无间的亲近生活,许多像这样的老人无法接受因移民搬迁后带来的新生活环境。

这是中国农民们之间特有的亲情,它在某种时刻胜过儿女夫妻间的关系,尤其对那些孤独的年长者,他们早已习惯了那种推门便是邻居、关门就是同村的酒友和麻将对手的生活,即使是吵闹打架,那也是有滋有味,有情有义,温温暖暖,那才是日子!

面对这样的百姓,你没有任何权力剥夺他们的这种与生俱来的习性和亲情。一个城市和一个陌生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其乐融融的农家人的生活环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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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淘深深地低下头。阿龙一直在瞒着他,可他何尝不是在瞒着阿龙呢?他想起那根紫色碎光的水笔,在太阳光下荧荧地闪着光,晃了人的眼睛。而且,阿龙的爸爸是不可能给他买那么多玩具的,怎么可能呢?那灰色的蜻蜓在天上飞,他爸爸连看都不看一眼——大多数时候,他都当阿龙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他是他的爸爸,怎么能对阿龙不抱一点希望呢?他们都失望了,无论是阿龙还是阿龙的爸爸,他们从彼此的身上看不到一点希望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