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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异人毕竟没有经历过严峻考验,看到吕不韦变了脸色,吓出一身冷汗,连连告罪说:“先生恕罪,先生恕罪!”于是,色胆陡然萎缩,胆汁变作虚汗,狼狈不堪灰溜溜地回到丛台。他以为从此失去了吕不韦这个难得的好朋友,惊吓懊悔无助委顿,一腔谋国热血化作痛苦泪水,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这么没出息!

第二天吕不韦再到丛台,躲过公孙乾见了异人悄悄地说:“我与王孙之约不可让外人知悉,我全心为王孙谋国,奈何吝啬一小妾?今晚就将赵姬送来。”

这难道是真的吗?异人怀疑这不是真的!

吕不韦把话再重复一次,异人总算相信了。大悲变作大喜,大起大落一张一弛之间,惊吓懊悔无助委顿一扫而空。异人一再表示:“先生待我如再生,此生此世必报先生!”

咳!——

赵姬进了丛台就是王孙夫人。

吕不韦移花接木,谋国之计——一项伟大的工程就此开始。

安排好这一切,吕不韦缒出邯郸潜出赵国搜集珍玩,然后到秦国都城咸阳,拜见华阳夫人。

华阳夫人从来不与商人打交道,接到吕不韦送来的礼物非常奇怪,问吕不韦说:“我与你素昧平生,却是为何?”

吕不韦回说:“禀夫人,这些礼品并非我送,而是你的儿子异人孝敬你的。”

华阳夫人没有儿子,用尽吃奶劲也没有生出儿子来。今日有人来当儿子,心中大慰,对异人就看重起来:“异人这孩子,一个人住在赵国,没有了亲娘挺可怜的。请吕先生转告异人,我认他做儿子吧!”

消息马上传到邯郸,异人听说华阳夫人已经认了自己做儿子,谋国之事开了个好头,禁不住兴高采烈。高兴过后再一深思,华阳夫人还不是谋国关键,关键是父亲安国君!父亲若不同意,一切全是空的。他知道华阳夫人是楚国人,亲自修书一封,书略曰:

儿往日无母,身处异国万分凄苦。今日得母正如再生,虽异邦险地因此有恃而无恐。儿子旧名异人,请求母亲禀明父亲自此更名子楚。

华阳夫人知道年老色衰的道理,吃青春饭这一行,专宠绝不会持久。安国君嬴柱当国之后,若是别的后妃之子当上太子,后果不堪设想。华阳夫人接了异人的家书,看过之后,其情也切,其意也悲,其心也仁,其理也顺。用句时髦的话说——心里的哀伤得到了平抚,高兴地对安国君说:“我看异人在赵国挺可怜的,有心收他作儿子,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嬴柱对华阳夫人百依百顺,当下就说:“我也正有此意,儿子在赵国为质,是替我在外支撑。虽说吃了苦头,也会长些见识。如果此子不是昏庸荒淫之辈,我自然会看重的。”

华阳夫人听了,高兴得忘乎所以,以为大事从此就能定下了,接下来说:“异人这名字是过去的,当了我的儿子,是不是改一下名字?”

安国君问:“你以为改为何名?”

华阳夫人说:“改名子楚是不是好些?”

真真妇人之见!这话说得过于唐突。

按当时“国际”惯例,周天子可称王。王之子可称王子,王之孙可称王孙。诸侯之君只可称公,公之子只可称公子,公之孙只可称公孙。周平王东迁后,周天子王权大落,各国诸侯渐次僭越改公称王,在名称上和周天子已经没有什么不同。按这个道理推下去,异人改名为子楚,暗含有安国君将来为“王”为“公”,异人为“王子”、“公子”的意思。

华阳夫人女流之辈可以不明大理,安国君嬴柱大老爷们儿不能不明大理,他担心父王起疑——这不是抢班夺权吗?

嬴柱听了华阳夫人的话,好大一阵子思索。华阳夫人以为自己的话冲撞了安国君,心里惴惴不安。华阳夫人不知道,安国君嬴柱此时想的不是她的话对不对,而是何时让异人改名。以父王年纪,身体尚可,嬴柱自己的势力虽然可以左右局面,但是在这大国纷争之时,秦国国内必须安定,更不能出现变故。子楚改名事关大局,要三思而行。

华阳夫人正要认错,只听安国君说:“夫人说的话自然有理,可容我思虑之后再说。”华阳夫人看到安国君没有不悦之色,心下也就坦然了。

假若华阳夫人能猜出来安国君的顾虑,一定会吓一大跳——政治这事太危险了!

异人改名,华阳夫人十分看重。她对来访的吕不韦说:“前日我儿来信要改名子楚,我已经禀明其父,让他放心就是。”华阳夫人把安国君对异人的看法和希望,全部给吕不韦学说一遍。吕不韦想,异人谋国又前进了一大步!异人在赵国天天度日如年,盼望父亲让他早日回国,更盼望早日当上太子。在吕不韦这边,要谋国,不能不借助异人这个媒介,二人为了同一个伟大的目标走到一起了。吕不韦回到赵国当天就去求见异人。

异人听了吕不韦的回话十分懊丧,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件投石问路的改名小事会出岔子,为了弄清楚事态本质,异人急急忙忙地问道:“先生可是听清了,我母亲真的禀明了父亲?”

“千真万确听清了!”

“我母亲神色如何?”

“神色之间看不出什么。”

“以先生之见,是不是出了事?”

“我看不像。”

“有何理由?”

吕不韦缓了一下说:“王孙可不可以这样想,华阳夫人已经收你为子,你父肯定知道并且没有反对。以华阳夫人之宠贵,收你为子就意味着你是将来的太子。”

异人此时插言说:“就是啊,我一定是将来的太子,为何不能更名子楚?”

吕不韦问他:“你父亲眼下已经当上了秦王?”

异人一脸模糊相:“没有啊!”

吕不韦说:“只有国王之子方可称子,你父目前是不想惹什么麻烦——知道吗?”

异人问:“当真?”

吕不韦说:“你不妨想一下,如果你是秦王,你允许不允许你的孙子自称王子?”

这道理最能明白人!异人终于明白了。

异人心悦诚服地笑着说:“我明白了,改名之事着实有些唐突。”

吕不韦说:“你父还说,你在赵国吃苦是为他支撑。吃苦头就能长见识。这也是看重你的意思。”

异人听到这里终于放下心来,不想再照这个话头说下去,改了话题说:“先生危难之中出秦国入邯郸,有没有听到别的什么消息?”吕不韦说:“消息自然有,王龁带兵攻赵,久攻不下。楚国春申君黄歇带楚兵救赵,估计单是楚赵两军之力,秦国尚能支持,平原君赵胜已经求信陵君领魏兵助赵,如果魏国参战,秦赵胜负难料。”

异人听了这话马上说:“但愿王龁兵败才好!”

吕不韦有些奇怪:“身为秦国王孙,不求秦国胜而求秦国败,是何道理?”

异人自有异人的道理,异人说:“赵王说过,赵国败亡之日就是我的人头落地之时。王龁打胜我就被杀,秦国胜利对我有什么好处?”

吕不韦听了异人的话十分赞赏,这个青年已经成熟了,知道把目标紧紧锁定在谋国上,孺子可教!异人有了这水平,吕氏谋国是必然的!

赵国被秦国大军包围多日,邯郸城内人心浮动。平原君赵胜和门下食客毛遂出使楚国,说服楚国出兵援赵。同时,赵胜还让自己的妻弟魏无忌劝说魏国出兵支援。魏王派大将晋鄙带二十万人马出兵,魏王害怕秦国,令晋鄙在魏赵两国边境上的鄹地屯兵观望。赵国被围日久,岌岌可危。信陵君听从了谋士侯嬴的主意,派人窃取了魏王的调兵虎符,带上屠夫朱亥去邺地,阴谋先夺取晋鄙兵权,然后再率兵进击秦军。

信陵君的兵符是偷来的,偷来的东西经不起考究。

晋鄙看到信陵君只带着兵符来邺就要夺取军权,心里极怀疑,说:“大军出兵时魏王有令,进击或交权必须同时带有兵符和他的手谕方可,你今日只带兵符过来,有违大王原旨,不足为凭,军权我不能交!”

嗬!——魏无忌碰上了个生坯子——晋鄙是坚持原则的!

信陵君持真兵符传假命令,心里终究不踏实,问晋鄙说:“你以为兵符有假?”

晋鄙说:“兵符无假?”

信陵君说:“你以为我这个魏国公子是假的?”

晋鄙说:“我没有那样说!”

信陵君是公子哥儿,平时只听好听的,哪里受过抢白。信陵君虽是造假也造得理直气壮,怒火万丈地说:“兵符不足为凭什么可以为凭?我这个魏国公子也不足为凭?目下局面瞬息万变,救兵如火!晋鄙将军,你要拥兵谋反?”

大帽子扣上来了。

这边信陵君话头未落,那边屠夫朱亥举起大锤下了杀手,只一锤就把晋鄙打死了。晋鄙部下有个叫晋方的副将一看信陵君的人把主帅打死,就煽动魏国士兵说:“魏无忌是秦国的奸细,坏我魏国大将,把他宰了!”

晋方一呼,上千名士兵就要鼓噪!

信陵君一看要出大事,群众有气不能弹压,定了定心、压了压火、静了静气、稳了稳神儿,这才下令说:“大家知道我是魏国公子,公子总是不假!晋鄙不听王命死有余辜!前日秦军攻魏今日秦军攻赵,救赵也是救魏!看似救赵实为救魏!愿听我号令救魏救赵的站在右边,不愿听我号令的站在左边!”

当时习俗,从右为顺从左为逆,人人愿从顺不愿从逆。魏国士兵听到救赵也是救魏之说,都以为有道理,大都按照信陵君的话做了,只有少数几个不听将令的人原地站着不动。人成群儿听带头的,羊成群儿听羊头的,咦——这几只羊想散群儿了?

紧急之下,信陵君问这几个人:“你们是不愿救魏救赵的了,来人!给我拿下!”

信陵君一声大呼,那几个士兵立即跪下说:“我们愿意救魏救赵,果真如此愿听将令!”还好,羊群散不了!

副将晋方看到信陵君成了气候,知道大势已去,逃回魏国了。

信陵君说:“如果我不是真心救魏救赵,你们杀我!”敢赌命的有几人?信陵君把命都兑上了,人们没有不信的。

信陵君收服了兵卒,又大声说:“今日杀敌,愿者上前不愿者退下!”

魏国士兵这时哪里还敢说声退下?二十万人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信陵君又说:“下边听我将令:年过四十岁的站出来,退到一边!”

听到这声将令,士兵们不知道要干什么,也不知道是祸是福。年龄四十岁以上的老兵犹犹豫豫地站了出来退到一边。

信陵君又说:“兄弟二人都在军中的,兄长站出来,退到一边!”

听到这话,士兵们感到可能有好事了,心里多少踏实一些,兄长们都站出来退到了一边。

信陵君接下来说:“弟兄一人的站出来,有病的站出来!”

到这时士兵们听出来果真是好事,该站出来的都站了出来。

信陵君说:“余下的听我将令,今日上前杀敌,杀秦军一人赏十两金子,杀十人赏百两金子官升一级,不听将令的立斩!”

年龄大的退下了,有病的退下了,兄长们退下了,杀了人赏金子还能升官,何乐而不为!

随着信陵君的号令,留下了十五万精兵。十五万精兵齐心协力向王龁的二十万人冲去。这边魏军冲击,那边楚军同时进发,邯郸城内赵军乘势而出。三军合一,王龁二十万人抵挡不住,败退而去。

异人知道秦军败了,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进了内室对赵姬说:“你明日可到赵王那里代我贺喜赵王!”

赵姬一介女流没有见过大世面,当然没有异人精明,听了异人的话不解地问:“你们秦国兵败,为何还要祝贺赵王?”

异人说:“我们秦国虽败,你们赵国却是胜了,不该去祝贺吗?”

赵姬听了异人的话想想有些道理,第二天就到赵王宫求见赵王。

赵王听了赵姬说的,大笑着说:“是你家王孙让你来的吧!你回去对他说,如果听我的话安安生生地在赵国呆着,不尥蹶子,他就能保全性命,如果不听话,时刻都有性命之虞。”赵姬要走,赵王又加了一句,冠冕堂皇地说:“你是赵国人,和赵国休戚相关,有什么大事可随时来报我,你可听明白了?”

赵姬诺诺而退。赵姬想,赵王一国之主,耳目众多,何来要我报事?看起来赵王是想在异人身边安下一颗钉子。赵姬有所不知,赵王是个好色之徒,吕不韦纳妾,特地在赵国选了又选,才选出来赵姬一个绝色女子,赵王见了也就喜欢。其实,异人也是投赵王所好,因为赵姬绝色才派赵姬去见赵王的,这是用的美人计。

信陵君取胜之后,把魏国的军队尽数遣回了魏国,自己想来,窃兵符打死晋鄙救赵国,对赵国有功对魏国有罪。信陵君有愧于魏国,无颜回魏,无可奈何就在赵国住下了。

信陵君贵有自知之明,尚有廉耻,落得人人称道。晋鄙一条性命却是白白丢掉了。

信陵君大胜秦国,齐楚燕韩秦对魏无忌十分忌惮,特别忌惮他窃取的那个魏国兵符。秦国乃虎狼之军,能够打胜秦军的,大多不以为是魏公子之力,都相信是兵符的力量。

各国早就听魏国人说过,魏国的虎形兵符比卞和的和氏璧还要神奇。也都知道和氏璧原来是一块璞玉,经过琢磨才成为无瑕白璧。魏国的虎形兵符并非人工雕琢而是自然天成,得自天然。所以中原人人竞相传说:“人间和氏璧、神兵虎形符。”人们越传越神,还说,掌兵将军如果得到了虎符,攻城掠地无坚不摧,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必然大胜于天下。

迷信的力量是无穷的,各国正因秦国攻伐而发愁,对这神奇的兵符十分眼馋。

异人也和各国一样关心这兵符,自己已经是华阳夫人的儿子了,听说秦王身体一日不支一日,父亲当上了国王,是不是让自己当上太子还在两可之间。要当上太子必需要得到父亲看重,“人间和氏璧、神兵虎形符”这两件东西现在都在赵国,何不趁自己眼下在邯郸之时,盗来神兵虎符献给父亲。内有华阳夫人说话,外有虎符军功,当太子就多一分把握。

这事并不赔钱,兵符只是让父亲替自己掌管几天,到了自己当国之时还不是自己的,以后攻城掠地自有神助,岂不大好!为国事计,为自己计,为出口恶气计,为扬眉吐气计,盗取神兵虎符都是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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